白陵來回将錦囊抛上半空又接住,被抓現行讓雲雪臣一句狡辯也說不出口,他被反按着雙腕,能察覺到白陵的拇指不住地摩挲着他那一小片皮肉。
奇怪的熱意從相貼處閃電般竄進雲雪臣四肢百骸,直燒上他的臉頰,他掙紮了一下,簡直沒顔面看他,頭也不回低斥道:“....誰讓你不打招呼就進來的?你放開我。”
白陵聞言笑了一聲。
“好啊。”
白陵促狹,彈指看也不看射落燭火。黑暗中雲雪臣的手被松開,他猛地縮起身子鑽進毯底下,隻恨尋不到地縫。
可雲雪臣的嗅聽二感在此時驚人敏銳,他聽見一陣衣料摩擦時的窸窸窣窣聲,而後皮毯被掀開一角,白陵堂而皇之躺進來。
白陵側過身,長臂一伸忽然攬過雲雪臣,将他收進臂彎。雲雪臣額頭抵着白陵的胸膛,鼻端充斥着男子懷中溫熱好聞的氣息,他心道:這厮來此之前定然沐浴過了...
怎麼我正想着你時,你神兵天降,就這樣出現了?雲雪臣微微仰起頭,在黑暗的掩護中定定地看了白陵許久,輕聲道:“白陵..你怎麼來了?”
“我夜奔百裡來為殿下暖床,如何?”白陵含着笑意,聲音微微沙啞,有濃重的疲憊。
雲雪臣心頭滋味難以言述,他的腦海掠過一片記憶——元平六年春夜,他親自上門去不夜河見白陵。那時他才經過一夜雪的折磨,渾身冰涼,并不适宜外出。帶傷的白陵将床榻讓給自己睡,站在床帳外雙手合起簾。
彼時溫暖的被褥拉着的理智下沉....他意識模糊間盯着白陵的眼睛,時至今日,他仍記得那雙被燭火照得發亮勢在必得的眼睛。
就是因為那個眼神,他與白陵糾纏至今,大計全盤托出。
雲雪臣心頭生出惶恐,他伸手搭上白陵的腰側,“...白陵,我當初放棄唐敬持,将這賭注押在你身上。且把餘下的計劃都與你明說了,你...”他的聲音忽然有點抖,“..你絕不能一聲不吭死在戰場上。”
白陵一愣,對他的不安似有所覺,低頭看他。
夜色中完全無法辨認對方的表情,以白陵的眼力也隻能勉強看清雲雪臣面容的朦胧輪廓。二人近得鼻息相聞,白陵安慰地撫上雲雪臣的側頰,動作輕柔珍惜。聲音卻是冷酷的,他漠然道:“戰場中刀劍無眼,缺胳膊少腿是極其常見的事。我親眼見過夏人的兵馬擡着一具已不成人形的屍體扔在秋風宕那條不可跨越的線外,他們叫嚣着我們的士兵出線侵犯他們的土地,我們站在那條線的這一側,拖着他的屍身,将他帶回來安葬。巧的是在此前一夜,我還與此人相談甚歡。”
雲雪臣呼吸重了,艱難道:“你怎麼認出他的?”
“因為他渾身并無一片好肉,隻有那張臉敵軍并未破壞。”白陵淡淡道:“我曾經在辎重營輪值時聽人說同營有個人是神射養由基的後人,極善射,傳聞能射出勒馬回頭之箭。後來我換營時,去見了他。我讓他同我比賽,若我赢,将那本箭法給我看。若我輸,任他提條件,一局定輸赢。我們一同百步穿楊,隻是我勝在内力高他許多,那支箭射出去時炸穿靶子。這場比賽原本是平局,可他仍願意将家傳箭法教給我。還說祖上極愛惜善射箭之人,《由基箭法》中有一式名為‘飛光回頭’,便是箭射出時在盡頭會陡然回勢,反會出現在目标身後将之射中。後來在秋風宕之内,我用這一箭射中敵國挑釁士兵,箭尖所攜的沖力将他們摔回我們的地盤。我剖開他們肚腹,斬下他們四肢,擺放在秋風宕一步之内,就像曾經敵人對養齊所做的一樣。後來我查出來,軍中有奸細。而養齊正因為射箭的本領很高,才被人李吞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那本箭法如今在我手上,我也想與人說等打了勝仗,我就将這本箭法代送回他的老家。我隻用他的箭招便殺了三百二十四人,我白陵二字,如今在夏人眼裡恐怕是第一根肉刺,不剜不罷休。”
雲雪臣握緊了手指。
頓了頓,白陵道:“而他死時前一夜,還與我說男兒在世,建功立業後才有顔面回家見妻兒老少,想有朝一日打了勝仗回鄉,村頭古樹下少妻牽着小兒,爹娘互相攙扶,一群人笑眯眯地向他張望,而他身後有寶馬香車,接他的心上人回京過好日子。榮歸故裡,我聽人說這是許多普通凡人的願望,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我有妻兒老少的模樣。我靜靜聽着,待他說完,我便告訴他,我遠在西都,也有一位還未過門的心上人,美得像天上的明月,隻是脾氣有些古怪,你看他笑着,眨個眼的功夫就生氣了,你還不明白為何他生氣。也許窮極一生,我也沒法與他成婚。養齊笑地前俯後仰,還說我是木頭,他告訴我若我再見到這心上人,大膽求愛,那人定然答應。”
雲雪臣猛地按上白陵的胸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