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一群狗官!你們不得好死!!”憤怒的叫嚣在軍營中央格外刺耳。
“閉嘴!”
“住口..!”胡人少年被兩名士兵反擰着押到軍帳外,其中一人惡狠狠道:“老實點,反了你了!”
“把他給我押過來。”穆遠修劍眉倒豎,面色陰沉。
“放開我,你放開我!你們把我爹娘關到哪裡去了!”短短幾步路,少年掙紮不止。
“放開他。”雲雪臣道。
兩人放了手,恭敬向太子行禮後退下。雲雪臣将少年打眼一掃,正欲發問,不料那少年竟目眦盡裂,曲指如鷹爪,夜枭般向雲雪臣撲過來!
在雲雪臣身後一步侍立的穆遠修大驚道:“殿下快躲開!”
可他未料到這人身手敏捷,終究慢了一瞬。
雲雪臣似乎不欲令人看清他功力深淺,垂在身側的手才微微一擡,又強行放下。
說時遲那時快,白陵姗姗來遲,掀簾一望,他擡眼時視線尚未落定,人便已掠至雲雪臣身前。
少年身形陡然僵定。
一滴雨如何因風靜滞在高空,一瓣花如何因與狂奔快馬擦肩而懸停。那隻手便如何被擋在雲雪臣心口前,再不得寸進。
穆遠修驚駭地看向白陵。
直到這時,少年人一片空白的臉上才露出痛苦神情,當空噴出一蓬血霧。
白陵不敢想他若晚來一步,雲雪臣會不會真的就為了掩人耳目而受這一掌。他暴怒的臉上蒙着令人膽寒的陰霾,按在少年肩頭的手收回内力,劍出鞘的利響讓穆遠修回過神來,他忙上前一步按住白陵,悄聲,“不能殺他,這人與其他人不同,他雙親顯然為利所驅才入玄天教,這小子捏在手裡還有威脅之用”
白陵回神,他身上殺意太盛,劍氣無聲割破穆遠修袖側,漆黑的眼珠定定盯着半跪在地的少年,少年被他的臉色駭住,不敢動彈。
雲雪臣不動聲色上前反握住白陵執劍的手,“崇嶂,把劍放下。”
太子殿下的溫聲細語讓穆遠修眼皮狠狠一跳。
白陵緩緩轉過臉來,雲雪臣一頓——須臾之間,白陵的鬓角竟被冷汗浸濕了。
白陵一手捂上心口,看也不看收劍回鞘,他壓抑着氣急敗壞的聲音,“殿下性命貴重,可千萬别輕易丢了!否則我——”
雲雪臣默然,拍了拍他的肩。
這一幕落在穆遠修眼裡雖有禮遇賢士之誼,可又透露出莫名的古怪。他打量白陵身後的胡人少年,連點他周身大穴,“你叫什麼名字,誰派你來刺殺太...大少爺的,不說我就當着你的面活剮了你爹娘。”
穆遠修威脅方落下,面無表情的白陵旋即轉身走向帳外,實有前去拿人以儆效尤之意。
少年無神的眼珠跟着白陵的腳步,蓦地反應過來,朝穆遠修尖聲道:“我叫呼延灼,玄天教不在此處,你讓他回來!”
白陵腳步一停,他背對着呼延灼,森然道:“你知道他們在哪?”
呼延灼喉嚨裡擠出一聲哭音,“我不敢騙你!”
雲雪臣蹲下,看呼延灼,“你方才為何要殺我?”
“...沒有人要我殺你,”呼延灼用盡力氣抹了一把眼淚,“你們...朝廷來的狗官,為何不該殺?!往年我們住在這裡還有可種之地,後來朝廷要收春夏秋冬四道稅,交糧不想被貪還要克扣稅,走糧的轉運稅,窮的都要吃人了,是玄天教挨家挨戶赈濟我們,還要我們不要聲張,不信你去問,從西至北,邊城三州,哪個不是隻知玄天不知皇天!”
“你方才說玄天教不在此處?”雲雪臣又問。
呼延灼挨了白陵一掌,心腑受創,痛得說不出話,可他緊緊盯着白陵的背影,并不敢稍有停頓,艱難地道:“...玄天教衆在今年節氣大雪時,要前往坤州觐見聖主。往年是沒有這些規矩的,爹娘說此事古怪。...這也是我偷聽來的。”
穆遠修震驚道:“...觐見?李橫江這孫子真想謀反不成?!”
雲雪臣與轉身回來的白陵相視。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
安王雲絡在府中與人對弈,他對面坐着個面容蒼白,病氣纏身的書生。
雲絡随手扔了黑子,無賴道:“不來了,回回輸的都是我!”
對面那人無奈一笑,正要起身離席。
雲絡忙道:“沈飛鏡,你将我引薦給太子,怎不提前告知我?你可知走錯一步,我這顆人頭難保。”
正是雲雪臣帶給白陵的謀士沈飛鏡。他聞言莞爾,不答話,人已在兩步之外。
雲絡追上去,強按住沈飛鏡的肩,“喂,飛鏡,你真想好要幫太子?”
沈飛鏡回首看他,歎息道:“他已是最好的選擇。上承天命,下有正位,你若想不走到最後那不得不反的絕境裡去,就聽我的,誠心幫扶太子殿下。”
“這個年輕的小白臉真有你說的這麼好?”雲絡陰陽怪氣。
“自古以來,天下生民在達官貴人眼裡不過是戰事功勳,太子憐民如憐子,如此心性,何愁江山不俯首?”沈飛鏡捂着唇咳了一聲,虛弱笑道:“早晚都是他的,不過是多死些人與少死些人的區别。我一生友人不過三數,實在不願看你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你若生在商賈之家,倒也能大展宏圖一番。可偏偏生在皇家,至于我...天意如此,你與我,皆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