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臣聽着腳步聲走近,伸手掀開簾,“可是要搜查車馬?”
穆遠修讓開一步,道:“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他們要看見人,怕有瞞天過海之輩僞裝入宮。”
那名士兵不敢往雲雪臣身上打量,眼神隻繞了一圈車内,見的确無處藏人,便拱手道:“卑職已查探完畢,殿下請。”
“嗯,不錯。不畏權貴是好事,自應一視同仁。你們在唐敬持手底下做事,也冠着我東宮的名頭,可不要辱沒才是。”雲雪臣告誡道。
“是!”士兵被儲君一句贊譽激動的心潮澎湃,頭都高昂了幾分。
雲雪臣放下簾。遠處士兵喝聲示意城牆上皇城司值班掌着宮鑰的同僚開門放行。
車輪徐徐而動,穆遠修上馬緊跟着雲雪臣的車駕後。可誰也沒料道就在馬蹄将要踏進宮門時,上方忽地傳來一聲冰冷喝止:“天子有令,請殿下留步,随我走一趟皇城司。”
穆遠修愕然擡頭,隻見那城牆上長身而立的人正站在垛口缺處——火光熠熠,露出的那張臉,竟是唐敬持。
他猛然望向雲雪臣,太子殿下那張臉在黑夜昏黃的火光下變得模糊不清,令他看不出雲雪臣的喜怒,穆遠修艱難開口:“殿下...您..”
雲雪臣擡手,聲音平淡:“你先回去吧,答應你的事孤會做到的,俞乘在那個位置上坐不久了。”
*
皇城司大牢裡關押的大多是對皇帝修道一事頗有微詞的一派政黨與馮沉的弟子親眷。當初馮沉殿前細數皇帝大罪,被砍了頭顱,可私下裡這位馮相卻隐隐成為天下舉子标榜。
這些人并未吃皮肉苦頭,但陰濕中爬行的潮蟲、腳下地牢裡模糊的慘叫,不見天日的牢房,已足夠令他們吓破膽。
一人正痛斥朝廷腐敗橫行,權臣當道,便聽得大門一聲響,那個惡鬼般的唐敬持将一人帶進來打開牢門,冷言冷語囑咐幾句話就出去了。
那人睜圓眼睛,擦了又擦,才顫巍巍道:“..太子殿下?!”
雲雪臣坐在潮濕草席上,意外擡眼,他借光看着說話那人,見他蓬頭垢面,遲疑問:“你是...?”
男人撥開亂發,露出一整張臉來,驚疑道:“欽天監吳摯,字愚石,殿下您可還記得微臣?當初去東宮送人參那個?”
雲雪臣一頓,“吳大人是怎麼得罪皇城司的,我曾掌皇城司,竟毫無察覺。”
吳摯痛心疾首,“群臣皆被蒙騙,白雲客這些人黨同伐異,欽天監現如今除過楚修言他尚動不得,其餘人皆被流放或下獄冤殺。此人心術不正,野心勃勃,奈何官家偏偏就吃這一套,殿下,您切記要将此人逐出宮外去,否則他日西都應有一禍。隻是...殿下您怎麼也進這地方來了?”
雲雪臣緩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為何父皇将我下獄,況且這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吳大人還是保存體力罷,待本王出去後會設法營救。”
吳摯道:“多謝殿下挂念,營救倒不必,隻怕牽連了您。我在官家面前大斥白雲客圖謀不軌,後來被白雲客設計入獄。哼,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看出此人來路不對!真是可悲可歎,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禍從口出的道理我何嘗不明白,胸臆難抒罷了。”
雲雪臣聞言,沉默片刻,低聲道:“吳大人不惜性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真君子。”
吳摯隻道他自顧不暇,沉沉歎息道:“殿下貴為儲君,何至于此?!三年前江道長駕鶴西去,三日後的夜裡,黑氣充盈直沖紫微垣。此事本就是皇家大忌,欽天監晝夜觀星象,隻得瞞下未報,如今看來,官家受人挑唆,實乃江山犯小人也。”
雲雪臣眼神一動,“我聽江道長說過,肉眼凡胎隻能看星脈,看不見氣脈,唯有兩種人能于觀星一道有所成就,一謂至誠至性,二謂天縱奇才。有人經年不改赤子心腸,今日我才察覺,吳大人便是如此人物。然而時候與地方不對,大人且噤聲,待我尋個清淨處,再細說白雲客此人古怪。不得不說,吳大人慧眼過人,莫怪能識破此人真面目。”
“看來殿下非是朝中許多人那般被一葉障目,”吳摯欣慰道:“皇城司是一群陰毒的鬣犬,殿下泥菩薩過河,且從此處脫身再議其他!”
雲雪臣道:“雪臣明白,吳大人更要保重身體。”
吳摯心道,太子知人善任,尊師重道,且以禮待人。為何總是風波不斷呢?
他看雲雪臣盤膝而坐,閉目運功。再思及當初東宮蕭瑟之景,不免心生唏噓。
吳摯不知時辰,昏沉沉半睡半醒,仿佛過去很久,牢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唐敬持大步流星走上來卸了雲雪臣牢門上的鐵鍊,寒聲道:“臣鬥膽請殿下出獄,随臣前往皇宮受審。”
“受審?”雲雪臣面容平靜,念着這個字眼,道:“唐敬持,孤犯了何罪?”
唐敬持語氣有幾分輕慢:“太子殿下,坤州玄天教賊寇入侵城防,隐有揭竿而起之勢。此事正對應五日前白雲真人所蔔的卦象。太白經天的劫,應在你身上——我該喚您太子殿下,還是...真正的玄天教主,李橫江?”
雲雪臣仿佛聽見了個笑話,冷冷道:“無稽之談。”
吳摯聽見李橫江三字,眉頭便已緊皺起來。
“或許吧。”唐敬持收斂容色,漠然道:“不過容我向您透個底,今日早朝,官家在殿前已宣布另立太子。”
雲雪臣目光平靜,他想了想,問:“既然唐大人願意告訴我這件事,何妨再細說這位另立的太子是何人?”
唐敬持神情晦澀難辨,“二殿下。”
雲雪臣笑了一聲,“回宮稀裡糊塗被捕,我還想着自辨,既然是老二,那看來這欲加之罪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走罷,帶路。”
“殿下先行。”唐敬持道。
雲雪臣不再推辭,拂袖出了牢門,身影消失在廊道盡頭。
吳摯悚然驚起,怒道:“唐敬持!太白經天與殿下沒有絲毫幹系,那星象分明應在秋毫好宮内,是天子身邊的人,你們這是...這是戕害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