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吃丹藥吃出病是早晚的事,這些人心底清楚,皇帝的病症不論能不能治,以後這大昭的天就是眼前這位二皇子一個人的,遂衆人都想在新帝面前留個好印象,他們站在天子寝宮前,與一個皇子商議老皇帝的病症該由怎樣的能人異士來診治。
孫次庭心中冷笑,默默地看着他們揣着明白裝糊塗,怅然若失地回頭盯着蹲在樹底下無人在意的元平帝,片刻後,他也不向衆人告辭,獨自負手離開。
夜深,兩輛馬車先後不約而同地停在春歇樓。仍是那間挂着“風雪客”木牌的門,角落裡點着一盞燭台,光線昏暗,看不清人臉。
孫端己被親爹一紙書信召回,推門而入時就看見他“爹”像尊泥塑木雕坐在那裡。
兩人風塵仆仆連夜回來,張弈乾拱手,“見過孫大人。”
孫次庭對方士一流并無好感,他略一颔首,算打過招呼,開門見山問孫端己,“我隻問你一句,太子真的死了麼?”
孫端己沒料到他會這樣問,迎着孫次庭審視的眼神,面色沉痛,“千真萬确,墳頭草有三寸了。”
遠在茁州的雲雪臣打了個噴嚏。
“馮沉被殿前斬頭,鬧得滿朝人心惶惶,官家在人臣心底已經沒有救的必要。今日殿前天子忽犯失心瘋,一國帝君落得這般下場,竟無一人想要搭救。孫骈,你大哥已經去了,我..”孫次庭歎氣黯然道:“不願你再攪進這池渾水裡,不要等雲巍上台,你明日便帶着家中女眷離開西都,為父今日第一時辰力薦雲巍繼位,望他看在這點上,放你們一條生路。”
“皇帝怎會一夜之間瘋了?”孫端己吃驚。
門外響了兩聲,随後有人推門進來。遲疑的詢問響起,“孫大人信中不是說隻邀了下官一人,這二人是..?”
孫端己回頭,孫次庭起身道:“扁太醫快請,這是犬子,今日群臣赴宴,官家異狀隻有太醫一人把過脈,邀你來是想問官家這失心瘋,是他人有意為之,還是巧合。”
扁意看向他,反手閉門,苦笑道:“孫大人這是何必,陛下這絕非假裝出來的模樣,”
孫端己打量扁意神情,忽然道:“爹,時辰太晚,您該回去了。樹大招風,孫家早就無路可退,雲巍一旦上位,陸判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您,從明日起,您做分内之事即可,不必再過問這些事,交給我。”
孫次庭雙眼微眯,仿佛被解開什麼疑惑,他撫須道:“小子大言不慚,你孤身隻影,能有這等本事?”
孫端己卻不反駁,隻答道:“您偶爾也該信我一次。”
孫次庭輕歎一聲,“你們這些年輕人,生不逢時,罷了。我不追問,你也不必告知我。隻是...此生憾恨..”
孫端己沉聲接話道:“不能不報。爹,我都記得。”
孫次庭雙肩微微一顫,他不再多說,又獨自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孫端己神情立即一變,壓低聲音焦急問道:“扁太醫,宮裡怎麼回事?!”
扁意搖頭道:“常年服用丹藥,是藥三分毒,丹砂在肺腑内日積月累,便是劇毒,并無異象。”随後他又緊張問:“孫公子,令尊今夜這是..什麼意思?他看出來你與殿下還有聯系?”
孫端己道:“我不明白他心底有幾分把握,不過看樣子他能将你帶來,便是心裡有數。你不要與他過多接觸。”
“嗯,這個我明白,你放心,從未與任何人提起過我與你們的關系。”扁意松了口氣道:“殿下一人離宮,東宮舊部留職待命,我是陛下派去的人,也不知何去何從,幸而還有你們在西都。三年前因一夜雪的案子所累,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殺手竟闖入我家中,以父母妻兒威脅于我,多虧殿下出手解決此事,他于我有恩,我不能不報,”
孫端己替他倒了一杯茶,又支使張弈乾點起明亮的琉璃燈,他邀扁意坐了,提筆道:“扁太醫,看到你将今夜所見所聞一個字不落告知我,此事務必要令他清楚。”
扁意忙接接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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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也就是此時此刻的安王府,雲絡正皺眉盯着雲雪臣,“雪臣,你與我交個底,你到底要做什麼?”
安王一時沒明白白雲客為何要吓唬孫端己。
雲雪臣不答,他伸手奪來書信,一目十行看罷,驟然擡頭盯着雲雪臣。
雲雪臣點了點頭,“孫骈傳來的信,此乃臣子親眼所見。皇叔,我什麼都不做,我要等皇宮裡的白雲客先行動作。”
雲絡慢吞吞遞還給他,“...侄兒,我怎麼覺得這群王八犢子打的主意不隻是皇位呢?”
雲雪臣收了信,意有所指道:“不瞞你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他們的馬腳這不是露出來了麼?”
沈飛鏡撩開簾進來,身後跟着吳摯,二人行禮,“見過殿下,王爺。”
雲絡怪笑了一聲,“沈先生之禮我可受不起,快坐。”
吳摯有幾分局促,向雲雪臣深深行了一禮,“大恩不言謝,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微臣沒齒難忘。”
雲雪臣道:“既出了皇宮,就不必循禮制相稱,二位快坐,事情可還順利?”
落了座,沈飛鏡道:“有關雲巍暗殺昭恭太子的歌謠已散布出去,最遲三日,西都街頭巷尾都會唱了。此番多虧李大人攜其門生相助,我們才能如此順利。”
吳摯道:“刻着天降預兆的白石也埋在各州偏僻之地。”
雲雪臣将信推向他,道:“甚好,再過十日,勞煩沈先生再故技重施一回,這次便傳雲巍謀害天子以至君上心智瘋癫。”
沈飛鏡垂眼看過那上頭的字,露出了個極冷的淺笑,“不論是國師白雲客還是玄天教主李橫江,都不是雲巍能對付得了的,這位二殿下與虎謀皮仍不自知。”
雲雪臣道:“可惜白雲客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們也不得而知,接下來的時日便靜候罷。”
這一候,便等到了十三日後——元平九年十月廿八。
這一日發生的事引起的後果,讓雲雪臣明白江延儒臨終前為何會對自己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白陵注定亂世,雪臣,你必須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