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赭深深垂下頭顱,“是。”
沈飛鏡問:“那耿燼麼?”
雲雪臣望着門外的落雪,道:“傳信白陵,殺。”
張弈乾與沈飛鏡負手望向庭院,風吹枝亂,竹影亂搖,一地冰雪已過人踝。天低暮色寒,百裡之外的拒留關比這深庭院要更冷些。
拒留關下了場今年最大的雪,高及人小腿。天寒地凍,天和铠甲一個顔色,又冷又暗,讓人生不出好心情。
白陵今夜照例帶隊巡邏春不渡。往常為避免不必要的摩擦,他們鮮少會越過守天關去,但入冬以來每一日的巡邏隊伍都要沿着春不渡走到拒留關最後一道關卡處,這是片緩沖地帶,一來一回約十五裡路,入冬以來晝夜不能缺人。五百人馬分為十隊來回巡邏,每隊設一名隊長,酉時集合回營用飯,夜裡換防。
馬蹄踩在地面脆得生響,白陵坐在馬背上,放眼向北方天際望去,有星無月,黯淡星芒冷冰冰的閃爍。夜風呼嘯中,似有若無的紅光映在天穹上,時隐時現。
白陵一動不動盯着遠天,看錯眼了麼?
看了片刻,一名隊長呵斥道:“快酉時了,斥候隊怎麼還不歸隊?來人,去找。”
他的聲音幾乎被風吹散,另一名隊長道:“斥候平時歸隊最遲,飛騎将軍領兵巡營的時候斥候隊也有遲過酉時的先例,我們且先整隊。”
白陵擡手阻止道,冷聲道:“不必整軍,再等等,兩盞茶時後再不回來,留一百人在此地,其餘人馬随我向拒留關搜查。”
狂風大作,黑雲低垂,雪深野闊。等到所有巡邏兵馬都歸隊,雪紛紛揚揚,地上的冰面凍了一層又一層,馬蹄打滑,行得慢,仿佛有所預感,竟無人出聲。這時又有一列卒兵歸隊,“将軍,南邊今日無異。”
酉時到了。
白陵心頭那陣不詳像當頭冷水,他捏了捏眉心,擡聲道:“所有人跟着我來,全隊往拒留關行進!”
離隊是極其嚴重的,捉到便是軍法處置。
方才回隊的士兵面面相觑,白陵親自帶隊往前走了很遠,以防萬一,隊中所有人不得舉火。黑暗中所有人沉默不發一言,走出拒留關口的連綿石門,眼看就到邊界,卻仍無異動,不少人無聲地呼出了一口氣。隊裡一名小兵笑嘻嘻轉頭對身旁人悄聲說這次斥候隊那兩人要丢人丢大了。
他沒得到回答,擡頭一看,卻見所有人直勾勾盯着前方,緊接着他聽見一道沉冷的聲音炸響在前方:“敵襲,輕騎隊回營速報,令備陷隊打開連環機關鎖!”白陵回頭,重申道:“還不快去!”
所有人擡頭的人一齊打了個寒顫,夜色中,手持明火的滾滾兵馬從遠天一線處,像焚燒一切的烈焰,正貼地行來。
....那浩瀚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幕,讓人簡直不能細想到底有多少兵馬。
主将的冷靜鎮壓了衆人的驚懼,輕騎迅速回頭。白陵燃起火把跳下馬背,火光熊熊,照見他森寒的臉,他探手向前一伸,衆人這才看清拒留關将兩國土地一分為二的那條白線外,死不瞑目的斥候騎兵躺在地上,仍凝固着那個擡臂向南,目眦盡裂的表情。
箭尖從額前貫穿,顯然是在轉身奔跑的瞬間被一箭洞穿。
他率先察覺異樣,卻來不及了。
白陵一抹那人瞪大的眼睛,道:“帶他回去,他是被内奸所殺,内奸是另一名斥候。諸位,不必驚慌,這一戰注定要打,隻是我沒有想到居然是從内部拉開了戰局。”
他語氣陡變,寒聲道:“所有人與我立即回營。”
另一廂,輕騎隊伍飛馳回營,将前因後果一同報告主将耿燼,四下皆驚,當下調兵遣将,集結早有準備的五萬兵馬。白陵像一陣風雷,回營是二話不說,先派人将跟着自己出營的所有人抓起來扔進大牢,并下令隻由掠夜騎看守,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探視。
這一命令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這些兵馬并未是哪一人麾下,而是整個赤雲營中的隊伍分批出人。不止有掠夜騎的人,騎兵步兵乃至弓箭手都有,與他同級的将軍們還未反駁出聲,便被白冷冷一句:“内奸就在這四百九十九人中,然大敵當前,不容細究。今日誰要求情,誰便是奸細!”說得啞火不吭聲了。
一刻鐘内,拔栅收營,辎重營自發向上安城的方向退了二十裡。頃刻間營地變作平野,五萬兵馬與營地外的兩萬八千民間兵馬一同肅立成隊。
這支備整一冬的大軍,終于到了他們用武之地。耿燼不發一語,拔出腰間寶劍,直指北方天際,沉聲道:“出兵!”
昭元平九年十月廿六日夜,夏遼二朝陳兵十五萬,由李吞領兵,嵬名恪為前鋒,一路南下,向矗立了數百年的拒留關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