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天仍下着鵝毛大雪。一整天雲雪臣與白陵都在躲避西都周圍遍布的各個勢力的眼線,他們夜裡行路,白晝尋店歇腳。
這天夜裡再次啟程,到乾州時,雲雪臣不得不做女子打扮,端坐在馬車中,白陵趕車充當馬夫,這些守衛士氣與三年前分明不大一樣了,神情頗有痞氣,不像正牌軍。
白陵挨個塞了銀子,那守門小兵竟仍伸手來探帳簾。他扯下腰牌攜着千鈞之力掃了過去,幾人摔在地上,滾成一團,然而那些人瞧見那個名字,不幹不淨的嬉笑都變作了惶恐,白陵坐在馬上,森寒道:“本将軍此番回京就是為與内子讨诏完婚,你們若懷疑,過幾日便知曉真相,讓你們看一眼打消疑心便是,若敢私下亂嚼口舌,來日誰傳的流言,我便找誰清算。”
士兵僵立原地,臉上青紅不定,哪裡還敢再多說一句話,簾子被一隻未塗蔻丹的素手撩開,隻見“她”長發未束,隻随意披着,臉上蒙着層隐隐約約能瞧見面容的白紗,馬車内的小桌上放着碟冬日難見的新鮮瓜果與盞小宮燈,燭光鍍上那端坐着的人眉眼額頭。
幾個士兵一擡頭就愣在原地。
白陵手指動了動,勒令自己的手抓上車簾放下,鞭馬便走。
身後傳來一聲長槍落地的重響。
這一關總算是過了。
進了城,馬蹄狂奔。半晌後雲雪臣幽幽道:“你方才想做什麼。”
“殺人。”白陵冷冷答道:“我們回不夜河還是春歇樓。”
“都不能去,”雲雪臣卸下面紗,撕了一條随手當作發帶綁住了長發。他定神看着燭火,道:“你該回白家。”
三年未歸,白陵幾乎忘了白府。白陵聞言,語氣不善地問:“你要我扔你一個人在這西都皇城裡?”
雲雪臣歎息道:“有些事我也沒有查清楚,天一亮耿微霜她們就要進京,你回白府待着,等雲巍的诏書。我的事情解決了,自然會來尋你們。”
“你沒騙我?”白陵聲音壓抑。
他就像個患上奇症的人,分明三年不見也忍了下來,此時此刻聽雲雪臣說要分開,卻簡直像活活剜他的心。
若自己走了,會不會再有像方才那樣的登徒子對雪臣不敬?
雲巍與陸判是真的不知道他們二人蹤迹麼?若雪臣孤零零的被抓去,他不在身邊,誰能保護他?
還有....雪臣到底有什麼事瞞着他?
一個又一個疑問兀自在腦海盤旋生滅,馬車緩了步伐,
“不騙你。”雲雪臣說:“讓我下車,我看着你回白府。”
白陵依言照做,雲雪臣跳下車,沒來得及落在地上,白陵一言不發站在馬頭旁,他緊緊抱住雲雪臣,貼着雲雪臣的耳際祈求般道:“我能跟着你麼。”
“不能,我要去确認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但你不能在場,否則這件事就辦不到。”
“你我這般親密,難道還有什麼是不能告訴我的麼?”白陵焦躁不安地收緊手臂,他的頭顱抵在雲雪臣襟口,沉重而笨拙的發洩着自己的不滿。
雲雪臣伸手撫摸他的頭發,無奈地解釋:“這件事現下不能告訴你,回去吧,畢竟你我眼下仍是肉體凡胎,偶爾也要學着如何順應人道做事,不能一意孤行。”
“嗯。”白陵悶悶不樂地應了聲,逡巡在雲雪臣的肩頸處,像巡視領地的狼。
雲雪臣動也動不得,“擡頭。”
白陵不說話,隻不住細碎地親吻着他的頸線,仿佛是求他心軟。
“....擡頭,我想親你。”雲雪臣的聲音輕的聽不清,卻像驿站裡那陣春風又生,白陵清楚感到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飛快。
他仍然低頭抵着雲雪臣的肩,雲雪臣的聲音那麼輕,白陵分明知道隻要擡了頭,就是答應,就要一個人回去。可這低喃無異于火光與飛蛾,他從未說過,他渴望雲雪臣主動的觸碰與親吻,勾着手指也好,這些情真意切的須臾,更甚于那些與眼前這個人逢場作戲的肌膚相親。
“你不要我親你,我也會走,我沒有多少時間。重嶂,你不擡頭,那我就要動手了。”雲雪臣在他耳邊引誘。
因新皇登基大典将至,沿着禦街向下的宮燈早已經布置好,整夜整夜地燃着。
寒冬深夜風可刺骨,道上空無一人,雲雪臣身上攏着鶴氅,被白陵按在懷裡,幾乎将他整個人藏進胸膛。
白陵皺着眉擡起頭,唇緊抿着,表情沒有一丁點兒開心。雲雪臣被他逗笑,眼底溢滿了笑意,“臉色這麼難看,是我這個權貴欺壓了你這個良家子麼?”
他說話間,探手勾着白陵的後頸下拉,星眸半啟,沿着昨日白陵沒做完的事,肆意地與他在這帝京燈海中擁吻。
天與地見證了白陵轟然而鳴的心跳。
白陵離開的時候,沉得像深水的目光簡直能将笑吟吟的雲雪臣生吞下去。雲雪臣視而不見般沖他擺了擺手,“回去罷,一路平安,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