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古話,叫做“來都來了”。
見着紫色的樹,報案人的案件真實度大大提高。
兩人在小鎮入口的牌匾處降落,遙遙一望,整個鎮子寂靜無比。所有房門緊閉,沒有人在外面行走。
“有人嗎?”李釉青對着空曠的鎮子喊。
無人回應,但從房屋邊上經過的時候,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屋中有人在活動。
李釉青聽見房屋窗戶處傳來輕微響動,像是有人靠着窗戶往外看。這些屋子裡都住了人,但始終沒有人出來,都躲在窗戶後觀察他們兩個外來客。
忌憚外人是正常的,但這是不是有些忌憚過頭了?李釉青喊了半天也不見人出來,心說不是你們鎮報的案麼?怎麼辦案的人來了全都躲着?
不願再浪費時間,李釉青随機選中一戶人家,決定做對話的發起者。
他剛拉開小院的栅欄,就聽見身後傳來老人顫抖的聲音:“你們是官府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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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名為裘悟才,是裘水鎮現任鎮長。裘悟才今年六十五,已經選好接班人,馬上就要開啟愉悅的老年退休生活了。
在這個隐世獨立的小山溝裡,鎮長就是最大的官。裘悟才一手遮天,把鎮民安排的闆正。自給自足的經濟生态,可控的族規制度,是他們裘水鎮拒絕與青山城聯絡的底氣。
他當鎮長這麼多年,可以說是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之前的事情都完美平息,沒成想,卻被退休前這最後一個浪給掀翻,不得不求助城區官府。
一共死了四個人。
第一位名為裘武安,是鎮裡的一位高齡老人。
老人家沒有子嗣,一直是獨居生活。雖然已經九十三歲,但身體康健,每天在鎮中散步時健步如飛。因此,鎮中沒有安排晚輩去照顧老人,就留老人一人生活。
前不久的一天早上,往常必會出門的裘武安沒有出來。畢竟老人年齡大了,鎮民很是擔心,于是主動去他家探望。敲門無人應答,等鎮民破門而入時,老人躺在床上,像睡着一般逝去了,而他的枕頭邊,放着幾片紫色的葉子。
衆人當時并未留意,因為老人愛閑逛,隻當是他之前散步時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沾上的。
老人的後事由他的表侄裘石飛安排。
這位侄子之前跑去青山城打工,在這個封閉的鎮中,這種行為是很不受待見的——無視宗族、無視禮法、不孝……反正什麼帽子都給裘石飛扣上了。
這個裘石飛和裘武安并不熟,隻是按照族譜排列,他算是鎮中和裘武安關系最近的人。按理說,裘武安的遺産将由他繼承,而繼承了遺産的人,自然要負責處理後事。
處理裘武安的後事實在不算是好差事,若是好差事大概也輪不到裘石飛。畢竟一個九十三歲的老人能剩下什麼?破鍋爛竈、舊屋殘衣,無非爾爾。安排葬禮要花費的錢遠遠大于裘武安遺産能換的錢。
裘石飛人在青山城,其實可以就此逃避,當做不知道此事,但他還是回來了。
大概是為了借這次機會好好修正自己在鎮民心中的形象,裘石飛對于葬禮的安排格外重視,甚至還特意請來了專業的祭拜巫師。然而這一點起到了反效果,因為這個巫師也是外來者,在裘水鎮的鎮民眼中,外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們冷眼看着巫師在老人墳前又唱又跳,心中暗自決定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自家小孩,決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變成裘石飛那個樣子,免得自己死後遭受後輩不孝之苦。
巫師的舞跳得很有節奏,随着鑼鼓唢呐聲律動。而樂聲奏到第三段時,異變突然發生。巫師突然開始怪叫,四肢亂舞,片刻之後停下,換了個攏着手的姿勢。衆人一看,皆是大驚——那姿态動作,簡直就和裘武安活着的時候一樣!
變成“裘武安”的巫師,厲聲訴冤,說自己其實陽壽未盡,是被人影響了家中風水,才提早死亡。說話間還憑空飄落幾片紫色的葉子,“裘武安”說這些葉子就是他在看着世間,若是衆人不為他報仇,把害他的人趕出村子,他就要報複所有人。
可問他是被誰害的的時候,巫師卻突然像被卡住喉嚨一般,嘴裡隻能發出短促的氣音。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看上去想說卻說不出,最後在倒地之前,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上有三四戶人家,但鎮民卻很快鎖定了目标。
裘水鎮的人很排外,而那個方向上,住着帶有外來者血緣的人——十多年前一個裘水鎮的男子和一位陸姓外來女子結婚生子,夫妻都去世後,現在那裡住的就是他們的孩子。當年這事就鬧得沸沸揚揚,最終鎮裡給出了最大的處罰:這戶人家的孩子沒資格進族譜,全部不準姓裘!
陸花和陸小聰,是這對姐弟的名字。
而陸小聰,就是第二位死者。
“裘武安”附身訴冤的事件之後,所有人看他們姐弟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或者說,是由原先的厭惡,變成巴不得對方去死的毒咒。
附身這種事本就玄之又玄,但如果指責的對象是他們都讨厭的外來者,那麼這原本不确定的事就變得像給出了實證一般。一夜之間,陸花一家就由令人讨厭的外來人變成了惡毒陰暗的加害者。
丢石頭、丢爛菜葉,這都隻是輕微的了。陸花某天早上去看菜地,發現自己種的菜全被踩壞,根本沒法吃。
對于一般家庭來說,一點菜可能不算什麼,但對于陸花和陸小聰來說,這簡直是斷了他們續命的糧食。
陸小聰先天智力殘缺,在養家方面基本出不上力,全靠大他五歲的姐姐一手拉扯。弟弟智力不高,但人長得又高又大,換句話說,他很能吃。
陸花每天辛勤勞作,又是種地,又是織布,勉強才填飽兩人的肚子。現在菜地被毀,就說明他們這幾天都吃不飽了。她實在委屈。村裡人因為偏見,不願與她交易,每次換糧食她都要走幾十裡路到山外去換。
不給換吃的就算了,現在還來破壞她的菜地,還來欺負她!就因為他們的父母不是都姓裘!
陸花沒忍住流了些眼淚。雖然哭完快速抹幹淨臉,但智力殘缺的陸小聰卻敏銳地發現了姐姐的難過。
他沒有吵鬧也沒有喊餓,乖巧的陪姐姐收拾完一片狼藉的菜地,然後暗自決定要整晚守在菜地邊,不許别人再弄壞姐姐的東西。
夜裡陸花睡下後,陸小聰就一個人溜了出去。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