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隻是鎮上一家造紙坊的男人死了。
那人愛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鄰居聽到那天晚上男人又喝醉了酒打完了老婆摔門出去買酒了,早上就發現人死在陰溝裡。
他老婆頂着一身的傷給他料理了後事,出殡那天眼睛上還帶着烏青,整個人都木木的,宛如一灘死水。她本來就一副木頭人的樣子,男人死了以後也沒點變化。
有人私下猜測,是她殺了她男人。婦人沒有反應。
有人反駁,她若是殺得了還用挨那麼多年的打?婦人也沒有反應。
她捧着牌位跟着出殡的隊伍将人下葬,回到靈堂看沒見過幾次面的親戚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為争奪男人留下的家産而争吵。
婦人沒有做聲。
因着試筆大會在即,為彰顯自身水平,有許多人喜歡即興作畫,對紙的需求大量增加。死去的男人開了一家造紙坊,造出的紙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好。
婦人沒有功夫悲傷,也沒有時間争家産,她是他們家裡的外人,她肩上的重任卻不能卸。她得掙錢,除了她這争論不休的一家子要養,還有底下的員工有一家子要養。
就這麼忙碌了幾日,有人上工,推開工坊的門一看,婦人上吊了。
她輕飄飄的身體像紙一樣,被人從房梁上抱下來,還沒等族裡的長老們商量個一二三出來,風一吹,婦人真的變成紙做的了。
“妖、妖怪!”
在場衆人大驚失色,屁滾尿流地從造紙坊逃了出去。
丹青鎮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是婦人死後變成了妖怪,還是她本就是妖。
再後來,随着試筆大會越來越近,外頭來的人越來越多,怪事卻沒停過。
先是張家的老太太在壽宴上變成了紙蝴蝶,接着是李家的媳婦變成紙鳥飛走了,再是王家的閨女被風一吹便變成了柳絮。
鎮子上的女人們像是被妖怪吃了一般隔三差五就少一個,雪白的紙張此刻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血盆大口的利齒。
鎮上人心惶惶,眼看着就要瞞不下去了。
丹青鎮以此為業,若是根基斷了,這鎮子也就完了。
鎮長憂心忡忡,不得已掏出了銀兩求人解決。
張桐甯聽得有些反胃。
婦人之死就那麼輕飄飄的被一筆帶過了,她皺眉看着鎮長,對方長了一張國字臉,看着很是公正嚴明,此刻卻顯得格外惡心。
張桐甯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們不是為了救人而求仙門出手,而是出于保護自己的利益為先,這份計較和算計不細品都說不出的作嘔。
她不想久待,看向薛荼白:“師姐……”
薛荼白朝她點點頭:“我們先看看情況。”
張桐甯抿着嘴不說話了。
黃沙客一行沉默寡言,兜帽蓋住了他們大半張臉,看不出神情有變。
秋水宗的兩個姑娘眉頭皺起,臉色俱是不虞。
嶽山門的兩個小孩沒聽出什麼話外音,正在咂摸其中的含義。
鎮長也心知這套美化過一些的說辭仍舊不光彩,擦着額角的冷汗,腆着笑臉:“幾位仙君,這……可有方法解決?”
黃沙客裡那個少年開口了,他音色有些清亮,像是還未變聲的童音:“可有其他的嫌疑點?”
鎮長搖頭:“鎮上來了太多了外地人,不好分辨。”
要在成千上萬的人裡挑出個别異狀确實有些棘手,名喚明光的少年道:“那我們自行調查一番,還望鎮長給我們自由行動的許可。”
鎮長做小伏低連連點頭:“自然自然。”他又看向其他的人,“那麼這幾位仙君……可有想法?”
秋水宗的師妹怒火攻心,想罵幾句,被她師姐攔下:“千裡,冷靜。”
萬千裡忿忿瞪那老頭一眼,别過臉去,重重地“哼”了一聲。
扶言的臉色說不上好,卻也能看出在壓制這怒氣,她竭力維持着平靜,客套道:“還請鎮長也給我們自由調查的權限。”
“自然自然。”鎮長的背更彎下去一點。
嶽山門的兩個小孩總算是琢磨過味來了,頓時覺得無趣。年長那個嚷道:“人心異變則多出禍亂。你們但凡為那婦人主持一下公道人家也不至于吊死然後變成妖怪。”
年幼那個附和:“就是就是!你們要是給她主持公道,人家怎麼會吊死!”
鎮長卑躬屈膝連連稱是。他們如今已經解決不了事情了,挨上兩句罵能最後把事情解決了不耽誤大會進行便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