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慣例,涼人秋收時不會來,要等秋收完了才來撈現成的;則隻剩兩個多月備戰。即便是錢糧到位,緊趕慢趕也要花一個多月來整備。延安府等不起啊!
“我沒法子,給陝西安撫使司去信相求,請他們好歹撥點糧秣辎重;帥司頭兩天倒是滿口答應,過幾天再催時,便說自己也困難,騰不出多餘的的。我說你們沒有,那陝西其它州府總有吧,請帥司居中調劑一下;張知府也發話了,實在不行就當是借的,以後保準還。誰知各州府連借都不願意,說是自個兒也要加緊防備,沒有餘裕了。
“都是屁話!京兆府要防備什麼?商州虢州陝州要防備什麼?無非就是不想借而已!
張勤道:“沈撫使是開封的人,他不是敷衍你,而是敷衍我。我原以為他是個秉公持正之人,不想竟将朝堂恩怨置于民族大義之上,實在令人失望。”
一旁的司錄翟愈也道:“魯钤轄不要急。陝西安撫使司一貫便是個擺設,求了也沒多大用,沈撫使便是想幫也幫不了。”
張勤微微皺眉。翟愈沉浮官場多年一直不得志,早已歇了進取的念頭,萬事慣會和稀泥。
翟愈話鋒一轉:“府公召我等前來,想必胸中已有妙策?”
“也談不上妙策,不過是東挪西湊。”張勤淡淡道,“今年的重中之重是防禦北虜,别的用度就不免要委屈一些。”
見衆人無話,他又說:“節流也要開源。延安府受了兵禍,按慣例當免除今年秋收稅賦徭役。不過現在是非常時節,就不免除了。苦一苦他們,也是為了今後安甯。
“翟司錄,你以秋糧擔保,向别州或是民間賒買物資,約定秋收後還;如此就能籌措物資了。各縣也要征發民夫,協助修築工事。
“魯钤轄,我知道你難,但延安府和延安百姓更難。無論用什麼法子,你都要把延安軍整饬好;若是今年還放進涼軍一兵一卒,你自個兒向朝廷謝罪吧。”
魯厚忙道:“包在我身上!”
翟愈卻沒有應承,面露難色,雙眼瞥着坐在下首的衆位縣令。
張勤知道緣由,隻拿他追問:“司錄有什麼難處?”
翟愈不得已回答:“秋糧稅賦若是收得上來,下官這裡自然沒有難處。”
“六位縣令,如何?”張勤目光一一掃過。
延川與延長是大縣,為六縣之首,衆人齊齊盯着他們。
卻另有一人忽然起身,拱手躬身一禮。
“府公容禀,難處是有的。原本可以免的賦稅徭役卻不能免,老百姓定然不願意、有怨言。不過隻要把道理講通,讓他們明白府公的良苦用心,為了自己将來免受刀兵,他們定然能理解。”
此人正是與遊抱刃有過一面之緣的臨真知縣馮歆。
“請府公放心,臨真縣必定不辱使命,賦稅如數繳納,徭役應發盡發。”
張勤滿意點頭。
延川縣見狀,不得不發言了:“今年百姓确實是太過困難了些,正所謂無恒産者無恒心,一旦他們鬧起事來,恐怕不好收拾啊。”
馮歆搖頭道:“若論窮困,臨真比延川如何?我臨真做得,延川反倒做不得?”
延川縣隻得讪讪閉嘴。
延長縣忙幫腔道:“就怕道理講不通。百姓大多愚昧,隻看眼前的好處,不顧将來大局。”
“教化百姓,也是親民官之責,不可推卸。再說即便有些冥頑不靈的反民,但總歸無傷大雅,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自然就能彈壓下去。”
衆人這下算是明白了,馮歆不知何時與張勤暗中交通,今日就是特意配合,說一些張勤不好直說的話。
見再也無人開口,張知府滿意道:“諸位知縣都是深明大義、迎難而上的好官,我張辨谷在這裡多謝各位了。”
“慢來。”忽然有人高聲打斷,“門山縣還有疑問。”
張勤皺眉看過去,乃是門山老縣令王若虛。
王若虛先朝馮歆拱拱手:“馮知縣,我門山孤城鬥大,窮山之巅,強名曰縣而已,論窮困比之臨真尤甚。我該有資格說話吧?”
馮歆皺眉,避開視線。
“延安兵禍,門山以僻阻而幸免;如今張府公讓縣中百姓納賦,我自然無話可說。獨憂門山煙火蕭然,四際荒險,繳得這一點稅賦,于大局無補而已。”
張勤聽到這裡,面色稍緩。門山一個窮縣,繳不繳秋糧,張勤原也無所謂;但能有這番表态,便是好事。
他剛想表揚一句,王若虛又開口了。
“不過,門山雖然荒僻,今年卻也來了許多人,乃是從鄰邑逃難至此。我親眼所見,他們妻離子散,疲于奔命,食不果腹,蜷曲道旁,唯餘一口氣而已。我開設粥廠,搭建棚舍,才勉強保得他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