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起身,給衆人端來茶水;盤虎、喻三娘一飲而盡,回頭卻見青霜捧着個盂盆不知所措。
遊抱刃原也不知道,隻是她吃喝從不着急,才慢了一步。見狀一愣,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用茶水默默漱了口,吐到盂盆裡。
青霜這才松了口氣;又端來一盆清水布巾,請遊抱刃洗手淨面;然後奉來一杯茶——這才是要喝的。
遊抱刃不動聲色,喻三娘已經看呆了。
隻有方真靈輕笑兩聲:“果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講究。指揮也是個當官的人了,合該如此。”
喻三娘低頭:“是我沒有盡職。”
青霜忙道:“三娘原與我不同,不會這些也尋常。”
盤虎不明所以,隻跟着道:“今後學一學就是了!”
方真靈大笑,硬拉着盤虎告辭,臨走前還沖遊抱刃挑眉。
盤虎嚷嚷:“拉我做什麼?”
方真靈噓了一聲,邊扯他走邊低聲問:“你說,咱們指揮使長得怎樣?”
“整個龍田鄉都沒這麼好看的。”
“前途怎樣?”
“前途大了去了。”
“那就是了。長得俊俏前途又遠大的少年郎君,小娘子能不喜歡?她們争風吃醋,咱們摻和什麼?”
“争風吃醋?怎麼是争風吃醋了?”方真靈被盤虎銅鑼似的嗓子吓得往後瞧了瞧,見已經走出了一段才安心。
“青霜顯露廚藝是一樁,後邊給三娘沒臉又是一樁。”
“後邊?三娘怎麼沒臉了?三娘沒伺候過人,不會就不會了呗。”
“你呀!青霜會伺候,又是新來的,要是覺得三娘伺候得不對,不會先與三娘商量嗎?一聲招呼不打,還特意挑了我們都在的時候好一通賣弄,不是先算好的是什麼?啧啧。這個青霜一雙眼睛看起來柔柔弱弱,想不到這麼有心思。”
盤虎還是想不通:“興許青霜就是忘了說呢?”
方真靈懶得理會他,隻擡頭望月興歎:“我也不求什麼左擁右抱了,隻求月老賜我個渾家便是!”
三娘正自不知所措,青霜已經收拾起桌子來,她忙去幫手。等收拾完了,兩人又不免尴尬。
遊抱刃輕咳一聲:“青霜留下伺候就好。”
喻三娘眼眶發紅,應聲退了。
待她走遠,遊抱刃坐在圓凳上,對青霜冷聲道:“為何耍這些小手段?”
她又好氣又好笑。三娘在她心中就跟姊妹一樣;青霜雖然必須要拿捏住,她卻也沒有十分奴役的打算。房裡才兩個不算侍女的侍女,竟都能争鬥起來。
青霜一驚,撲通下跪:“我新來乍到,尋思着自己總要顯出些長處來,否則難以立足。求指揮開恩,饒了我這一次,絕沒有下回了!”
遊抱刃一時無語。她也明白,青霜想在她眼前多占一些份量,免得自己一個不高興便要殺她。
實則遊抱刃沒有多大殺意,但這事不能明說,否則豈能威懾青霜?
“我不喜歡小心思。隻要你用心做事,一根汗毛都不會少。”
青霜連忙磕頭:“多謝指揮!青霜絕不會再犯了。”
“三日後我要去楊家軍。你随他們一起回龍田鄉。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自己清楚。要是犯了我的忌諱,自有人代我收拾你。”
遊抱刃刻意說得含混。青霜心思多,越是含糊她就越發警覺,越不敢輕動。
青霜恭恭敬敬應下:“指揮請務必保重,青霜靜候凱旋。”
“你不盼望我戰死?”
“指揮要是有個萬一,青霜又有哪裡可去呢?”青霜眉眼低垂。
“天大地大,哪裡去不得?”
青霜沉默片刻,開口道:“指揮,我當初那個文人二老爺想收我,我被主母發賣,人送到牙婆手上時,牙婆說我是走了好運氣,遇上了好人家。我那時還茫然不解,隻覺得自己落到這種境地,哪還是好運?
“那天晚上,我與幾個丫頭暫擠在她的院子裡休息,恰巧碰上有人擡了一口棺材出去,說要埋掉;本以為裝的是死人,卻不想棺材裡傳出個女子的聲音,一聲高一聲低地求饒,說再也不敢了。棺材闆已經釘死,先是傳出咚咚敲打,不一會兒大約是沒了力氣,隻有指甲抓撓。
“我們害怕極了,抱在一起發抖。牙婆說這小娘子不守規矩,想與人私奔,結果被騙光了錢财,還染了一身病,治不好,隻能埋了。
“第二天我們規規矩矩地跟着人牙子上路,大氣都不敢出。
“後來我年紀漸長,才想明白,那時候是牙婆特意在我們面前殺雞儆猴;也更加明白她說的不錯,我确是遇上了好人家。”
“這世道女子隻是飄萍,不是誰人都能像指揮這般的。”
遊抱刃無言。
第二日起來,卻見喻三娘雙眼紅腫,像是哭了許久。
遊抱刃有心關懷一句,又惦記着“男女有别”,不知如何是好。青霜曉得原因,唯獨不好開口安慰。
還是盤虎進來,大大咧咧問道:“三娘這是怎麼了?有誰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