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抱刃繼續宣布:“缺錢缺糧的,可向公庫借貸。十二歲以上每人每年最多可借六石細糧,十二歲以下減半;月息一分半,頭兩年免息。還貸時可照市價折兌成錢或布匹繳納。”
投奔這一處的,有哪個不曾借過高利貸?月息四分都已經是菩薩心腸,規矩一些的是月息八分,更有那“回利為本”之法,将利息也計入本錢,以利生利,幾年下來,便是家破人亡。
見衆人又要稱頌,遊抱刃道:“話說在前頭,唯獨無錢無糧者方可借糧。有謊報瞞報騙貸的,罰月息十分。”
有腦子活泛的,粗粗算下來:
身無分文來龍田,先借五石糧,省着點吃;河川地好開,當年開得七八畝,第一年收成少點,也能有五石雜糧,交一成半的租錢,先不急還口糧,餘四石二鬥。如此來年可少借些口糧,種苗也有了。
第二年收成怎麼也有十三四石,交租一成,還上去年和當年的口糧,餘大約六石,剛好夠來年吃。
第三年開始,便有結餘了。
三年,一個窮光蛋就能徹底翻身,有地有糧!
有工分抵扣的龍田鄉舊人,第二年就能結餘。
自然,若是帶着老幼,興許沒這麼快,可到第四年、第五年總能夠了。
也有不太會算數的,與别處對比,也知道這都是體貼民生的善政。
一個個雙目灼灼發亮,恨不得立時天亮,挽起袖子就要大幹一場。
卻也有人不十分滿意。
龍田舊人雖說有工分在手,可到底還是要跟新人一樣從頭幹起。原以為能用工分分田呢。
隻聽遊抱刃又道:
“這樁樁件件,我向南知府是請了又請,都是本着讓大家安心過活、好好過活的心。
“可要想安生過日子,這些都不夠!今日龍田安穩,可明日、後日呢?我聽說,這世道是‘弱肉強食’,若我們不拿起刀、拿起槍來,若不能守衛鄉梓,防範鞑子、賊寇,什麼樣的安穩都是虛的!”
李嶽高聲應道:“指揮但有命令,無所不從!”
盤虎等人亦一同應和。
“好!從今往後,義勇隊改名義勇軍,衣食住行、起居用度、軍器軍械,一律由公庫承擔。
“龍田現下的四百畝熟田,全部劃為軍田;另外再劃一千一百畝河川地以為軍田,由義勇軍耕種。軍田的收獲一律入公庫。
“義勇軍每人劃撥河川地五十畝,由家屬耕種。如無家屬在此,可佃租給别人。
“義勇軍入軍戶、非軍籍,可随時退伍。若不滿五年便退伍,或觸犯軍規,則田地收回。若入伍滿五年,或因傷退伍,或英勇獻身,則田地便是你的。傷退、獻身自然還有别的撫恤,立下功勞也有别的獎賞。若滿五年後繼續留隊,比照官升一級優待。”
衆人議論紛紛:一切用度都包了,還能拿五十畝河川地,稱得上優厚了。
遊抱刃又道:“諸位鄉親!義勇軍擴招三十人!凡有意者,到孔都頭、盤都頭處報名,經選拔合格者可入伍!”
大會散後,茫茫白雪紛紛而落。
方真靈等人在遊抱刃處商議後續事宜。原也都是議好了的,不過是據實微調而已。
說完正事,方真靈笑道:“指揮這個‘苦難大會’開得極好。今後再多開幾次,哪裡的鄉黨還能掀得起風浪?”
徐添一也道:“都是苦出身啊!比起來,我家的苦倒算不得苦了……唉!”
幾番言語,衆人各自離去。
青霜進來服侍,輕笑道:“方才外邊見着一樁趣事。”
“哦?”
“那逃難來的吳全捶胸頓足,說早知兩個女兒也能分到地,吃觀音土也不賣她們。”青霜邊鋪被邊道,“旁的人正安慰呢,說她們嫁人也未必沒有好日子過。”
“你何故發笑?”
“我笑他們不懂。那吳全是不是迫不得已才賣女兒,還不是他一張嘴說的?聽他嚎哭,哪裡是惋惜女兒錯過好日子,分明是惋惜自己家少了六十畝河川地!”
遊抱刃:“也未必是不懂。說白了,迫不得已也罷,貪财貪利也罷,女兒總歸都是可以賣的,既不違他們的天理,也不違他們的人情,他們又何必費功夫去深究?”
青霜一時怔忡。
抱刃也是默然;片刻才問:“你識字吧?”
青霜道:“這些年耳濡目染的,也會些。”
“會算數嗎?”
青霜略一猶豫:“約略會些。”
“方才徐老與我抱怨,南公借來一個賬房,卻還短缺一個管庫房的,他實在看不過來。你可願去?”
青霜大喜,噗通跪下:“這是指揮給的天大臉面,青霜哪有不願的!隻是……紫電去做女紅,我去了庫房,指揮這裡……”
“我本也不用人伺候。你去庫房之後,做事須得小心謹慎,待人也要客氣些。”
“青霜理會得。”
她自忖身份,去了便是遊指揮的眼睛,隻有她給别人臉色,沒有别人給她臉色的。越是如此,自然越要謙遜,沒得丢了主人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