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從床上爬起來時,望着無人的卧艙,很短暫地懵了一會兒。
酒的後勁雖大,但确實質量頂級。
他既沒覺得宿醉頭疼,也沒有回憶斷片。
就好像隻是沉沉地睡了一覺——在自己長官的床上睡的。
“滴。”
檢測到林諾的睡眠結束,卧艙裡的淨衣系統這時才開始運作,發出一陣很輕的水花聲。
林諾這時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全換了,換成一套一次性的純棉睡衣。
他拉開褲腰瞅一眼——内褲也被換了。
估計是家務機器人負責的吧。
他隻好默默祈禱。
……雖然除了辦公室的裁縫機器人以外,他也沒在恺撒的私人區域見過任何機器人。
林諾等淨衣系統把他的衣服吐出來,換上幹淨衣服,把恺撒的被子疊成豆腐塊。
才從厚重的安全艙門出去。
剛走出恺撒的私人卧艙,他就跟在等例行晨報的副官撞個滿懷。
少年頂着一頭睡亂的黑發,手裡抱着換下來的睡衣,表情懵懵的。
還沒來得及出聲打招呼,副官就一下子震驚地扭過頭,不知道對什麼地方大聲罵了一句。
“我……我……我X!!”
X完,他來不及跟林諾說早安,轉身像旱地蜥蜴一樣跑走了。
目測進軍路線是恺撒的辦公室。
等到9月開學,機甲聯賽就會正式開始。
所以林諾從回到要塞起,一刻不停地投入機甲訓練中。
他給小叔發的短訊石沉大海,暫時也不知道小叔現在有沒有改變想法。
但林諾兀自很堅定一個念頭:
他真的不想讓自己6年來的努力白費,也不想辜負當年那個在雙親墓前哭泣的9歲孩童。
如果小叔真的因為不可抗力需要讓他退學,他也希望能把這場比賽好好打完,留一個在中央軍校駕駛過機甲的履曆。
這樣日後即便跟着小叔行商,如果遇到星盜劫掠之類的緊急情況,至少他還能申請加入臨時作戰部隊,好保護家人和船上的乘客。
“吱——!”
一台警衛隊機甲被抛投出去,機械爪抓着金屬平台,一路滑出去很遠。
林諾閃身避開第二台警衛隊機甲的光刃,爪子精準擊打在對方的腕部軸承,直接卸飛了他的武器。
飛出的模拟光刃,在空中急速旋轉十幾圈,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把握住。
機甲眼燈拖出長長的折線型光帶,帶着濃濃的塵霧和熱浪,頃刻逼到杜蘭德眼前。
“擊潰點!”
林諾把模拟光刃從杜蘭德的機甲頭部拔丨出來。
他拔得不算很輕松,因為杜蘭德還在咣咣猛砸他的機甲肚子。
“長官,這是擊潰點,你應該不能再打我了!你是在犯規。”
林諾很不高興地說。
剛說完,他就看見恺撒的私人飛艇正好通過躍遷點。
于是立刻操縱機體,一個旋轉騰躍,朝着港口急飛過去。
“……我不想一遍遍強調後勤補給對遠征艦隊的重要性。新的後勤經濟控制法案,無疑會讓聯邦當前所有遠在太陽系外的艦隊雪上加霜……”
恺撒耳朵裡塞着耳麥,正跟聯邦政府幾個不通軍務的老東西開會。
說着說着,他餘光無意掃過艙窗。
就看見一台機甲一直跟在他的飛艇附近。
不過跟得不是很緊,一邊飛,一邊還在看風景,好像也不是要非得跟着他,而是自己本來就該走這條線路似的。
注意到恺撒轉頭,它就狀似無意地做了個超難的戰術動作,是跟杜蘭德新學的。
然後漂定在港口上方,機械爪默默擦了擦不存在的鼻子,等着被誇的樣子。
“……”
恺撒發出一聲低沉的笑音,連臉部線條都柔和下來。
但他還在跟幾個老東西視頻連線,總有人會注意到他這一秒的氣場變化。
“元帥最近手裡有一棵很青睐的好苗子,我們實在不該打擾他的雅興。”
秘密調查局幹事笑笑地說。
“畢竟培養出來就可以為聯邦政府效力。或許,最高議會可以考慮未來将他編入遠征艦隊?畢竟是恺撒元帥門下最優秀的學生,就算後勤補給法案暫時不如元帥的意,您應該也能為了聯邦忍痛割愛的。”
“我是軍人。自然無條件服從最高議會的任何決定。”
恺撒将目光收回,慢條斯理地低頭喝水。
那雙沒有感情的機械義眼,卻從水杯上方緩慢擡起,惡毒地盯住屏幕中的幹事。
“不過說起這個。我記得我的部下也聊起過一樁您的日常趣事:他們似乎在法西尼亞群島偶遇過您的雙親和子女。是在度假嗎?可是法西尼亞群島人迹罕至,作為度假地點好像不太合适——可能要當心一些小概率安全事件?”
“……你沒有必要把事情做得很難看,卡厄西斯。我們都已經和平共處這麼多年——”
“是的。”
恺撒放下杯子,微笑着說,“那就讓我們繼續和平共處下去吧。”
飛艇正在滑行入港。
通過艙窗的倒影,他能看見他那黑發黑眼的天才小貓,早就已經跳出機甲,一陣風似的跑向停泊口。
黑發全都向後揚起來,露出一雙很亮很亮的眼睛。
于是他充分有理由認為:
自己今天已經工作超量了,是時候該接受一些很好的撫慰。
“長官,你回來了。”
林諾堪堪刹停在恺撒專用的停泊口。
他跑得有點急,急到即便是格鬥天才,也禁不住微微起伏胸口喘息。
自從生日那次恺撒來接他,他就發現這種感覺很好,于是也投桃報李,在恺撒每次外出回來時等着接人。
不過,他畢竟不善言辭,人接到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好用一雙黑眼睛默默地注視恺撒。
銀發男人把文件交給士官,緩步走過來。
一隻手掌撫住林諾的後腰,往自己的方向一壓。
林諾就很順從地抱住了他。
“有想我嗎,林諾?”
恺撒低低問。
他每次回來,都會在艦橋擁抱林諾,然後問這句話。
一直等到林諾别扭地說會想,就輕輕笑一聲,用拇指摩挲少年的耳根。
有時,林諾還會感覺男人好像是在他頸後嗅聞,偶爾還會就這樣抱着吸很久。
但具體在吸什麼,就不知道了。
林諾也偏頭去嗅恺撒領子上的氣味——他知道恺撒是S級Alpha,星網上說這種罕見級别的Alpha,信息素會濃到讓所有Omega、和甚至一部分Alpha當場跪下求标記的程度。
不過他什麼也沒聞到。
隻聞到了從外面帶回來的一些雪茄、酒精、香薰或者鈔票的混雜味道。
林諾猛打兩個噴嚏,别開腦袋,不太想聞了。
“猜猜看,我又給你帶了什麼新東西。”
“隻要不要是自己會吹喇叭的牽牛花……”
“這麼抗拒嗎?我倒是真想在你枕頭邊上種一盆試試。”
“……我不要。長官。”
林諾認為,自己現在應該是喜歡恺撒的。
隻是因為第二性别、軍職等原因,袒露心意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所以他決定不告訴對方,就這樣藏在心裡,然後去做一些會讓對方感到高興的事情。
比如日常的摸摸抱抱都是可以的,訓練也要比之前更加努力,恺撒想帶他出去吃飯的話就同意,帶他去看全息電影也同意,去據說對精神力有好處但具體有什麼好處不太清楚的溫泉也同意,深夜突然進入他的卧艙說想讓他靠在身上處理公務,雖然感到很奇怪但依然同意了——因為恺撒一般會有他的道理。
“呃、長官……”
恺撒正專注嗅聞着林諾頸後,有點目眩,又有點沉迷。
不知不覺,就嗅了很久。
嗅着嗅着,他感覺林諾在他懷裡輕輕晃着腰。
好像是試圖掙紮的意思。
“我是不是應該要去練習機甲了?”
林諾聞不到恺撒的信息素,兩人隻是幹抱着,他本來也不是特别喜歡身體接觸的類型,再喜歡恺撒,抱久了也是想跑的。
等看見恺撒的喜悅自然淡去,他也開始想起正事來。
有喜歡的人,也有想完成的人生理想,在他的觀念裡,這兩件事應該是不沖突的。
“後天聯賽就要開始了……長官。”
他又晃了兩下腰,希望就此結束這個過分漫長的擁抱。
然而第一次掙紮,他沒能在恺撒的臂彎裡動彈分毫。
第二次,銀發男人垂眸盯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輕松手,任由他退出自己臂彎。
“當然,林諾。”
恺撒很溫和地說,義眼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進步。”
林諾跟恺撒一起進入駕駛艙,再度跟三個警衛隊員對練。
他其實直到這時都有些惴惴然,因為他跟恺撒的警衛隊員交手時,一直都是非常吃力的,隻有極偶爾爆發才能占到便宜。
也不知道這幾個月特訓下來,他能在人才濟濟的聯賽中堅持到第幾輪。
“擊潰點!”
林諾收回精神力,轉頭看旁邊的恺撒。
卻見恺撒氣定神閑地支着下颌,手裡拿着光腦,是在看他幾個月前暴打杜蘭德的一段視頻。
“……”
他把頭轉回去,眉梢默默耷拉下來,“你說期待我的進步,可是你都不看我練習。”
“因為到這個階段為止,我能教給你的東西,已經被你全部領悟了。”
恺撒笑着說,“剩下的就是實戰經驗部分。如果沒有經曆過實戰,我繼續教下去,你會聽不懂的。”
林諾似懂非懂地點頭,低頭凝重思忖的模樣,俊美得像一張明星海報。
不過在恺撒眼裡,就會顯得非常可愛。
他把林諾的臉轉過來看着自己,輕聲問:“所以家裡出了什麼事呢?”
林諾一怔。
那天他跟小叔吵架跑回來,恺撒一直沒有詳細問,他還以為就這樣翻篇了。
他握着操縱杆,自己躊躇了一會兒。
他猜測小叔讓他退學,大概率可能還是經濟方面的問題,不過如果把這件事告訴恺撒,像恺撒這麼好的人,一定會馬上就把他高等學部的學費全包了。
然後又說一些“軍部公益配額”之類的話,讓他拉扯十幾天也還不了錢。
迄今為止,恺撒已經幫了他很多。
感官超載、機甲特訓、身上的抗荷服、還有9年前的救命之恩,他隻覺得不可以再這樣欠下去。
林諾想了半天,就支支吾吾,對恺撒說了個小謊:
“其實也沒有什麼。我跟小叔打賭聯賽能不能赢,他賭我輸,我們就吵了起來。”
恺撒:“是嗎。”
他淡淡說着“是嗎”,渾身氣場開始沉冷下去,一雙義眼又盯住他——
這是林諾今天第二次被恺撒這樣注視。
林諾正有些不知所措,就看見銀發男人傾身過來,重新調了一下星圖導航。
“我們今天再練一下長途巡航,”他微笑着看林諾,“可以嗎?”
林諾立刻說:“好!”
他驅動着精神力,不知不覺,把機甲開出了離要塞很遠的地方。
宇宙星河将機甲溫柔地包裹,林諾用機甲視野注視那些星星,突然很希望恺撒也能看到這個畫面——
在“星隕戰役”以前,恺撒應該每天都能用肉眼注視這樣的絕景,而不是隻能看着駕駛艙裡的雷達圖和數據。
然後,他聽見恺撒在他耳邊說:“林諾,我會碰到你的手腕。然後給你戴上記錄精神力的智環。”
林諾看不見駕駛艙内,隻是沒有遲疑地點頭:“好。”
一對冰涼涼的金屬手環套到他的手腕上。
不過可能發現林諾被冰得輕抖了一下,駕駛艙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恺撒脫下帶有體溫的元帥大衣,墊在金屬環和林諾的手腕之間。
長距離巡防持續了十幾公裡,恺撒又說:
“保持驅動精神力,手離開操縱杆,放到我的手裡來。”
林諾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把兩隻手連着衣服,一起放進恺撒手中,任由恺撒向後拉向自己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