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在治療艙昏昏沉沉睡了一個小時,恍惚間聽見有人說恺撒來了,還以為自己被炸出了幻聽。
他努力擡高腦袋,把治療艙頂開一條縫。
“……元帥抵達以後,宙斯要塞也同時出兵了……是不是他在議會和軍部中間斡旋過?”
“……事實證明聯邦軍半小時就能解決戰鬥。我真不明白最高議會拖13小時的理由是什麼……”
“不管怎樣,噩夢總算結束了……珍惜最後的喘息時間吧,對我們來說,戰後的醫療工作才是要緊的時候……”
兩個軍醫說着話出了帳篷。
林諾撐着艙門,又往上頂了頂,總算把艙門頂開了。
帳篷門簾晃動,隐約晃過一對尖耳朵。
林諾振奮起來,不由叫出聲:“——杜蘭德!”
金屬戰靴特有的腳步聲一停。杜蘭德一把掀開門簾,眼燈輕微閃爍。
随後,他回頭按着耳麥,低聲說了兩句話。
片刻後,杜蘭德彎腰,把林諾的靴子拿過來:
“隊長現在就要見你。”
“我也正打算去見他!”
林諾說,他高興極了,連蒼白的薄唇都浮出血色。
“木星環城的叛軍已經被清剿了,這是真的嗎?城内的人質怎麼樣了?恺撒既然會到這裡來,就說明一定是他想出了解決方案。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做……”
杜蘭德沒有回答,隻是把靴子放在治療艙旁邊。
他的話平時不像副官那麼密,所以林諾也并不覺得奇怪。
“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
林諾看見治療艙旁的椅子,放着整套備用幹淨衣服,還放了遮臉的鴨舌帽,應該都是幸存者們給他找的。
他不想穿着一身血淋淋的制服去見恺撒,于是一邊把血衣脫掉,一邊檢查自己的傷。
幸存者們也不知怎麼做到的,硬給他搶到了一台軍官級别的治療艙,所以雖然隻休息了一個小時,但他手臂、手掌上的刀傷,已經開始快速結痂。
左側大腿處,是一發7mm狙擊子彈的貫穿傷,已經止血了,但創口足有拳頭那麼大,裡面翻出燒焦的血肉。
林諾扯開一卷繃帶,先把創口包住,才龇牙咧嘴換上幹淨的褲子。
手掌上的傷痕,也用一雙手套擋住了。
臨走前,他還把小孩給他的糖和果凍,都從治療艙裡撿起來,珍惜地揣進衣兜裡。
他們一路避開人群,穿過要塞内的秘密通道,直達恺撒專用的樓層。
林諾一出電梯口,就看見銀發男人披着軍裝大衣,獨自一人立在落地艙窗前。
遠處的木星環城,熊熊大火已被撲滅,城市上空的黑煙還沒完全散去,夜空不再是一片血色,而是透着疏朗的星光。
少年悄無聲息地踮着腳過去。
他背後的一隻手裡,還攥着那些糖和果凍,打算從背後一下塞進恺撒衣兜。
昔日在恺撒腿上哭得打嗝的小孩,如今也可以拯救比他更小的小小孩了,這對林諾來說,實在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他想把糖和果凍也分給恺撒一半,因為他覺得這是恺撒應得的。
而且如果是恺撒的話,就算自己是個鋸嘴葫蘆,講不出什麼好聽的話,恺撒也會秒懂他的。
然而他的手剛碰到恺撒衣角。
……就被一把拽了過去。
力道很重,很突然。
以至于林諾一條腿吃不住力,整個人都趔趄着撞到男人身上。
手裡的禮物噼裡啪啦,全掉落在兩個人的靴邊。
“——我是不是告訴你。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任何理由,都不能離開預警艦?”
林諾臉上的笑意都沒來得及斂起。
他吃驚擡眸,看見一雙被盛怒燒得滾燙的金屬眼珠。
皮革手套發狠般收緊,把兩人距離拉得更近。
那雙從前無感情、無機質的義眼,此刻簡直像要噴出火來。
“而你是怎麼做的?林諾?你認為一個聯賽冠軍還不足以炫耀你的機甲水平,所以才要如此迫不及待挑戰星盜,來證明你的實力?”
不管是恺撒手裡的力度,還是這番劈頭蓋臉的尖銳指責,對正處于血氣方剛年紀的林諾來說,都是很容易讓人蹿火的。
但直到這一刻為止,林諾都沒有在大戰後跟戀人吵架的打算,于是他沉沉吸氣,強壓情緒,用最冷靜的語調向恺撒解釋:
“……我們當時通訊受阻,聯邦政府又遲遲未決定行動,城内的狀況慘不忍睹。我手中有敵方的詳細偵察情報,同時,正巧有一支救援車隊急需機甲師的幫助……”
“——那又與你有什麼相幹?”
銀發男人的嗓音都是啞的,像被烈火灼幹了喉嚨。他發誓此生絕不對任何人提起在屍堆翻找林諾的心情。
“你的親屬遠在地球,你的社會關系都在軍校——我甚至為此把所有預警艦都撤了回來!而你輕飄飄一句‘請别責備兩位士官’就下了預警艦,讓一個蠢貨替你瞞天過海——我在問那與你又有什麼相幹?”
“……與我有什麼相幹?”
林諾的聲調終于壓不住了,他掙動被恺撒抓住的手腕,黑眸開始噴出怒火,
“那就憑我是機甲聯賽冠軍如何?我有能力、有天賦去做這件事,我可以讓更多人免受戰火折磨,所以我就去做!
“我既在捧起戰神金杯時受過喝彩,就不可以在他們陷入危難時臨陣脫逃,這世上沒有隻享受榮譽卻背叛責任的道理!”
“——你口口聲聲隻知道談理想道理,總有一天你就會真正一頭撞死在你的道理上!你踐行你所謂的道理時從沒有想過你的性命和未來,你也根本沒有想過——”
……也根本沒有想過我。
恺撒低怒的聲音一滞。
因為他發現,被他攥在跟前的少年,神情突如其來變得冷靜。
一雙黑亮的眸子,慢慢地沉靜下來,如同滾燙的火種落入深湖。
“如果這是捍衛理想者的下場。”
他一字一句、輕聲且固執地告訴恺撒。
“——那麼我就一頭撞死在我的道理上。”
銀發男人軍裝下的肌肉,就在這一刻完全充血贲張。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再像那個冷酷籌謀的政治家了,而完全像一種失去理智的兇獸。
“咚!”
怒火攻心的狀态下,他一把掐握住少年的脖頸,将對方整個人都按在了落地窗上。
“……你膽敢再說一遍。”
恺撒嗓音嘶啞,寬闊的肩擋住背後所有燈光,隻有金屬眼珠,在跳着猩紅的怒焰。
林諾一隻手被抓得腕骨生疼,脖子還被掐握着,黑眸也終于被怒火染紅。
他是崇拜喜歡恺撒不假,但絕不代表他會容忍對方這樣對待自己。
發怒的小豹子一把擒住男人胳膊,勁腰驟然卷起,兩隻軍靴近距離踏在對方的腹部,重重蹬開!
這一腳蹬得又沉又猛。即便S級Alpha,也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盛怒中的恺撒一把扯下領帶,解開袖扣,顯然是要動真格來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