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百分百信任您的能力。可供這場表演的素材,如今也已準備得趨于完美。隻剩下‘暴風眼’計劃的收尾環節了。等到那個Beta孩子完成最終獻祭,首席執政官的位置對元帥而言,不過也隻是探囊取物罷了。”
從星隕戰役至今的全盤部署,雖然有着不小的波動,但也到底順利走到了今天。
因此參謀和麾下将領們心情愉快,他們忽略了來自主座的驟然沉默,還在席間語調輕松地複盤:
“……沒想到真能走到這一步。5年前元帥制定這個計劃時,我們還憂慮不已。即便聯邦的Beta高達上百億,但想找到一個如計劃中完美的政治工具,又談何容易……”
“……是啊。那個Beta孩子的戰鬥天賦驚豔絕倫,可是政治表演方面,那真是不提也罷……跟元帥巡回演講的那幾場,我在台下看着都以為要不中用了。可是木星環城救援的那場作秀,堪稱天時地利人和,就算我深耕名利場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表演……”
“……能用他引爆聯邦的民意,是必然的結果。早知如此,我們就該給他量身打造更适合他的人設。也怪我們打造方向錯誤,差點給元帥拖了後腿……”
議事廳中央投着聯邦星圖,因此光線昏暗,讓銀發男人的神情也隐沒在陰影中。
部下們隻顧興高采烈地交談,沒有注意到他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已經在桌沿躁郁地輕敲許久。
5年前,正是他親自率領部下,制定了整個“暴風眼”計劃。
一個天賦絕佳的Beta,來自聯邦的基岩——龐大、沉默,飽受忽視,卻蘊含着颠覆性力量的Beta群體。
發掘他,教導他,與他牢牢綁定,利用大型賽事或政治表演,将他推到Beta們從來無法觸及的高處。
怯懦者因他而振奮,沉默者因他而發聲。
特權階級攀附在血肉構成的基岩上,如毒蟲般麻痹了他們的神經。
所以他需要一道驚雷,一旦劈響,所有持續麻木的靈魂,都會開始震動。
“……掌控軍隊而不掌控民意,隻能稱其為軍閥。掌控民意而不掌控軍隊,則會淪為軟弱的口頭變革者。而我平等地鄙夷這兩者——我發誓會比他們走得更遠,攫取更多。”
5年前的恺撒站在長桌另一頭,朝衆部下侃侃而談。
他眼部的疤痕還未愈,但金屬義眼中透出的龐大野心,已經能越過歲月和這張長桌,咄咄地朝他自己逼來。
“你們當真認為所有人都跟我們一樣在意星隕戰役的真相?是的,也許他們會在想起時咒罵兩句聯邦政府,但終日為食宿奔波的平民,誰又能做到隻為在幾百光年外陣亡的陌生軍人,賭上自己的一切推翻聯邦?
“……麻木的人擅長苟且偷生,他們本能回避尖銳的階層矛盾,好诓騙自己仍然保留人類應有的尊嚴。而我不會讓他們就這樣順心如意。他們會被驚醒然後在他們的希望之星身上,看見或許曾被特權階級偷走的人生。他們會對他懷有莫大的憧憬、幻想、乃至追崇,他們會為了他的每一次勝利而歡呼,每一次落魄而流淚,直到有一天——”
5年前的恺撒擡起指尖,自面前的空氣往下,劃了一道筆直的墜落線。
“——他們将親眼看着他隕落。”
他沙啞卻快活地說,“不會落在我們手裡,而是我們的敵人手中。至此,他們将爆發出迄今為止,最可怕的風暴。”
5年前的恺撒朝前方射出一枚子彈,原想貫穿聯邦政府的心髒,卻未曾想先一步穿透了他自己的眉心。
“暴風眼”計劃在他策劃的諸多政治陰謀中,甚至不能擁有很高的優先級,其餘諸如拉攏财團、暗殺議員、控制軍部等,都遠比它更重要得多。
政治格局本就瞬息萬變,或許到了最後,它也會像那些5年前就已制定,但因形勢變化而不再啟用的方案一樣,被粉碎在不見天日的地下——或許在南境的暴風雨中,或許更早,他就已經這樣期盼過。
然而諷刺的是。
無數被形勢摒棄的方案在前,“暴風眼”計劃卻一直在平穩推進,直到最終稿抵達兌現階段。
“那個Beta孩子如今在秘密調查局眼裡,應該已經完全屬于元帥派系。密報稱,秘密調查局也已展開針對他的抓捕計劃,一旦林諾被他們抓獲,酷刑拷打是必然的。”
參謀說,“以他如今在聯邦的民望,如果無故死在調查局,再由我們事後推波助瀾——”
“元帥,您隻需記得在軍事法庭的舞台上,為他公開哀悼即可。聯邦政府除非親手撕毀選舉法,否則,無人再能阻擋您被推上首席執政官的寶座。”
長桌兩側的參謀你一言我一語,反複推敲方案詳情,直到有人終于發現,恺撒沉默的時間過分長了。
“我還需要再考慮一些細節。”
銀發男人擡眸,語調還是很平靜,
“感謝諸位一如既往的中肯谏言。今天先到此為止。”
參謀們陸續退場。恺撒獨自一人坐在主座,動也不動。
房間中央的星圖熄滅,而渾濁的黑暗吞沒了他。
少頃,他才在黑暗裡挂上耳麥,連接通訊。
“用來替代林諾的屍體,假死後新的檔案信息,新的身份id,新的住處,已經按照你的命令準備好了。”
副官在那一頭說。
“很好。”
良久,恺撒才吐出兩個字。
“但秘密調查局畢竟不同軍部。盡管我們陸續安插過許多眼線,我還是不敢保證,把林諾送進調查局後,可以讓他百分百脫身。”
副官繼續說。
“我們跟調查局鬥了那麼多年,局裡有太多人恨透了你。在他們看來,林諾本來就是被你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必然也深入參與我們的計劃。他們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林諾的。”
他客觀分析了一堆,最後,才補充一句:
“不過,我認為這些風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沉默。
自副官來到恺撒麾下,他好像甚少見到對方在決策階段如此遲疑。
恺撒是他跟随過的上級之中,最符合“冷血利益機器”這個詞的人類。
無論在軍事還是政治領域,隻要能夠獲得大局勝利,抛棄、犧牲、暗殺都是常事。
很難不想象等他真正統治整個聯邦,他就會成為最典型的馬基雅維利式皇帝。
“……我絕不能容忍在他們手中落敗第二次。”
良久,他才聽見恺撒在黑暗中發話。
看不見表情,但聲線極狠,全然不似平時和緩沉穩。
“他們在密謀奪走我的精神力時,就該預料到被血腥報複的一天。一旦我掌控整個聯邦,我會徹底肢解這個惡貫滿盈的走狗養殖地,然後一個接一個挖掉他們的眼球,拔出他們的舌頭——直到找到是誰對冥炎動過手腳為止。”
恺撒返回安全屋時,已經臨近淩晨兩點。
他制止安全屋外向他行禮的士兵,開啟安全屋的艙門,并在它們自動閉合時,用大衣墊了一下門縫,以免關門時的碰撞聲過大。
不過,當他回到和林諾一起住的卧室時,他發現卧室門虛掩着,裡面透出很溫柔的暖光來。
他輕輕把門抵開。
林諾沒睡,正一個人背對着門口,在書桌前忙碌着什麼。
腦袋上還戴着那個很舊的金屬耳機。
恺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台燈發出的暖光,像是有一股吸力,牽動他的雙足緩慢走向少年。
走到林諾背後,他俯身環住那截細腰,鼻尖探進香噴噴的領口:“怎麼還不睡。”
“你……!吓我一跳——”
“抱歉,小貓。為什麼又戴上耳機了?感官超載又發作了麼?”
“沒有發作。就是最近實在有點心煩。”
林諾嘟囔着說,頓了頓,又去回答恺撒的第一個問題:“我是在等你回來。”
恺撒微微勾唇。他回想起以前黑發小貓在港口等他,等到腦袋碰着牆打瞌睡的事,又偏頭去吻他的側臉,輕聲道:
“我知道。”
“你知道還要問我……”
“我今天很累。小貓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林諾眨了下眼,順從地把耳機捋回脖子上,椅子讓給恺撒坐,自己則順着他摟腰的力道,兩腿分開坐在他大腿上。
他這些日子其實也不好過,要麼在不斷轉移,要麼就被拘在密閉的安全屋裡,像困獸一樣在屋裡來回打轉。
光腦雖然還能聯網,但學姐學長們的通訊也再沒進來過,他也打不通對方的通訊器,除了恺撒,他連一個能夠交流的對象都沒有了。
但在他獲得的信息裡,恺撒也是在為了他的事四處奔波,既然輿論風波至今未能平息,或許恺撒承受的挫敗也不比他少。
于是,他把自己的苦悶埋藏心底,黑發腦袋挨在恺撒臉邊,兩手抱住男人的後背,就這樣靜靜陪伴他。
“……等一下。你不可以再吃我的……。”
坐在恺撒腿上的姿勢,讓對方的嘴唇恰好觸在他胸肌,林諾猛地一個激靈,又漲紅臉低聲警告。
“它們都有點……咳,變形了。明年夏季我們會有海陸兩栖特訓,我不想在換衣服時被班裡的Alpha說三道四。”
恺撒又笑。
他原想說他不吃,隻是突然想被林諾擁抱而已,但林諾話裡的“明年”,卻又像毒針一樣深深刺痛了他。
銀發男人喉結滾動,盡力控制住表情,依然像往日一樣逗弄他:
“變成什麼樣?讓我好好看看。”
“……不……!不行……!”
林諾被箍在他腿上,就在男人臂彎裡左躲右閃,小小的嬉鬧,讓兩人臉上都慢慢亮起笑意。
然而林諾躲閃時,後腰不慎撞到書桌的邊沿,很響的“哐當”一聲。
恺撒眉心一蹙,手掌已經隔在他的腰身和桌沿之間:“當心。别再扭了。”
他越過林諾的肩,低下頭去看。
他原意是想看林諾的後腰,然而目光無意掃過書桌上的東西,義眼猛地一滞,臉上的笑意瞬間泯滅。
書桌上全是散亂的紙張,羅列着大量的人名、關系網和潦草的推測。
恺撒對那些人名相當熟悉,基本是本屆參選首席執政官的議員名單,應該是林諾從星網上抄下來的。
林諾從來不會坐以待斃,也不甘在跟恺撒的關系裡僅充當被保護者,所以在恺撒回來前,他就獨自坐在這張書桌旁,用自己能力範圍内能獲取的所有情報,反複推演這場輿論風波的事實受益者。
“……你看,這裡都撞出淤青了。别動。”
恺撒揉着林諾的後腰,目光則緩慢掃過那張“嫌疑人”名單。
因為他的緣故,有不少議員“自願”退出了本屆競選,真正留在遊戲裡的人,到現在已經所剩不多。
林諾抄了沒幾行,就抄到了他的名字。
但“Caesar”這個人名,林諾隻來得及抄了頭三個英文字母。
随後,就是一道快速的塗黑痕迹。
恺撒抱着黑發小貓溫熱的身軀,手指緩慢收緊,幾乎深深嵌在少年臀肉裡。
他其實本該感到慶幸。
然而恐慌——不複擁有的恐慌,卻從極陰暗之地,再度朝他步步緊逼。
林諾摟着年長戀人的肩膀,見他遲遲不說話,就想偏頭問他:“你……”
但恺撒先一步堵了他的唇。
那雙無機質的金屬義眼,在眉骨陰影中緩慢擡起,然後男人微笑着問:“我今天可以綁着你嗎?”
“?”
林諾知道他的癖好,也明白這是一個邀請,但他默默瞅了一眼全息時鐘——都快淩晨三點了。
他看着恺撒的臉,内心糾結片刻,低聲問:“……實在很想嗎?”
“很想。”
“……”
林諾低下頭,濃墨般的眼睫蓋住小紅痣,自己默默解開腰帶。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隐約覺得,銀發男人最近幾次,似乎都不像從前那樣耐心溫柔——畢竟恺撒的耐心程度,曾讓他吃過不少苦頭。
他們尺寸本就很不匹配,如果再缺乏耐心,林諾是無法全情享受的。
“……痛。”
林諾的臉埋在枕頭裡,手腳都被固定着,隻能緊蹙着眉悶哼,“有點……痛……!”
恺撒停住了。
少頃,他整個人覆上來。
布滿可怖灼傷的手掌,自後頸向前環撫,最終扣住林諾的咽喉。
“……你曾經說過,隻為無法驅動機甲的人而戰,要為弱者打走欺壓他們的大壞蛋。”
恺撒薄唇貼着他的耳後,在黑暗中沙啞低語。
“可如果有一天,小貓發現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也是要被打跑的大壞蛋——你會怎麼做?”
林諾腦袋埋在枕頭裡,濕漉漉的黑發把枕套都打濕了。
他壓根沒反應過來,隻知道跟着恺撒的話說:
“……你怎麼會是大壞蛋呢?你一直是……是我的英雄……呃!”
他猛地往前一傾,皮革和鎖鍊的聲音在房間嘩然作響。
這下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一大半,他隐約意識到,這不是恺撒想聽見的答案。
為什麼他這樣問?
林諾抵着枕頭喘息。
難道是在解決輿論風波時,做了什麼違心的事?
“……如果是你的話,我會想先知道為什麼。”
林諾低聲回答,“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變成大壞蛋的。我會覺得……應該更多地了解你。因為你是我、我喜歡的人……”
恺撒沉默。
林諾被他壓得喘不過氣,又一次掙動手腳,示意成年Alpha從他身上移開。
然而恺撒并沒有移開。
他在黑暗裡很輕地笑了一聲,然後用幾乎不可察覺的嗓音,在林諾耳邊說:“騙子。”
“……什麼?”
“騙子。”
“……我沒騙你!”
莫須有的指責,讓林諾也開始生氣,他甚至僅靠腰腹力量,就掙紮着坐了起來,跟恺撒面對面。
他生氣道:“我不是騙子!”
黑暗裡,恺撒伸出疤痕累累的手,緩慢撫摸林諾的側臉。
“騙子。”
最終,他仍微笑着堅持,并首次暴露出面具下方,從來偏執陰暗的本性。
“你不會這樣對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