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上空的風暴密集滾湧,幾乎如同黏濁的龐大實體。
飛艇在蜿蜒的電蛇間震蕩前進。
林諾本以為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出行者寥寥無幾。
然而當他偶然向艙窗望去,卻看見無數同樣在風暴中穿行的飛艇。
而他們竟然都不約而同,去往跟林諾一樣的方向——木星港口。
在聯邦,私人飛艇一般都由中産或高官擁有。
此情此景,配合的黑色的天幕,簡直像是某種集體大逃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諾湊得太近,在寒冷的艙窗上呼出一片白霧。
他這幾天都被拘在莊園,光腦無法正常聯網,自然也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知道,就在他給恺撒包紮傷口時,首席執政官的最終計票系統已經啟動。
短短三個小時,恺撒·卡厄西斯的票數就已經打破聯邦成立以來的最高曆史記錄。
飛艇穿過暴雨,降落至宙斯要塞的停機坪。
林諾在跳下飛艇前,考慮再三,朝駕駛員留下一個指令:“24小時後,返回空中莊園待命。”
“是,長官。”
毫無疑問的是,恺撒專用的停機坪距離木星港口,有一大段閑雜人等不可能使用的内部通道。
為了避免被巡邏士兵當場擊斃,他豎起軍裝衣領,壓低帽檐,盡管心跳急促,但步伐卻始終沉緩有力。
途徑一些想要寒暄的高級将領,他也有意做出在接聽通訊的樣子,好讓對方無法攔下他。
而當士官們朝他駐足行李,他就模仿恺撒微微颔首,或隻豎起手指,要求他們噤聲,免得引來更多人注意。
林諾就這樣暢通無阻,順利進入恺撒的辦公層。
恺撒在辦公室的門禁系統錄入過他的虹膜,但為了防止被恺撒追蹤,林諾在門邊蹲守許久,趁着清潔機器人開門進入時,再悄無聲息溜了出去。
下了電梯,隔着一小段要塞艦橋,極度繁忙的木星港口已經近在眼前。
林諾把手扶上領口,預備穿過艦橋後,趁亂混進港口洗手間換裝。
然而肩後卻被遲疑地拍了拍,副官的聲音自後方傳來:“頭兒?你的傷就養好了?”
……林諾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無法複刻恺撒的樣貌,頂多隻是改了發色和瞳色,臉部棱角捏得清晰些。
鑒于銀發是恺撒的标志性特征,要塞内軍銜比他低的将領也隻敢匆匆一瞥,林諾才能順利走到現在。
但是,像副官這種常年與恺撒密切接觸的人,隻需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僞裝。
林諾勉強鎮定心神,依然用之前的老辦法,偏過頭佯裝用耳麥通訊,并背對副官,指了指會議區,意思是讓他過去等,等通訊結束後,自己會回來找他。
誰曾想副官壓根不聽指令,在要塞艦橋上一路跟,甚至屢次試圖打斷他通訊:
“啊不是頭兒,你才剛被槍擊,現在連警衛隊都不帶是否太大膽?至少要帶杜蘭德吧——哎!說曹操曹操到,杜蘭德!”
艦橋對面,響起金屬戰靴踏地的沉重悶響,也讓林諾心裡咯噔一聲,徹底沉入谷底。
杜蘭德帶着一隊警衛隊成員,正從艦橋另一頭走來。
他們的狼頭看不出表情,但尖耳朵都同時動了動,明顯有些驚愕,顯然沒有事先接到恺撒要離開莊園的命令。
林諾站在艦橋中間,被兩頭堵着,前面是警衛隊,後面是副官。
而他也明白,杜蘭德他們是恺撒在星隕戰役時的舊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背叛恺撒。
“……計票結果已經出來了,以太那邊……”
副官還在喋喋不休,卻突然止住話頭。
他和杜蘭德幾人都是Alpha,Alpha對高等級Alpha的信息素有天然的警惕心,平時他都是硬着頭皮扛着恺撒的信息素幹活的。
然而此時此刻,盡管那件元帥大衣上仍殘留淡淡的S級信息素,但元帥大衣下包裹的身軀,卻全然幹淨無味。
他悚然擡眸,再度看向面前的“恺撒”。
“恺撒”也正看着他,拳頭微微發着抖,眼神已經接近乞求。
杜蘭德還在朝他們靠近,眼看就要走到林諾身邊。
他似乎也隐約察覺到了信息素的差距,眼燈閃爍兩下,剛想上前細聞。
就見副官突然退後,帶林諾朝艦橋另一頭走去:
“我看還是得去會議區聊。計票結果已經出來了,可不能在這時候掉鍊子……”
他們離警衛隊越來越遠,兜兜轉轉,終于找到一間離要塞出口最近的會議室。
副官始終沒看林諾,而是故作憂愁地嘟囔道:“中午真不該吃那份魔鬼辣烤面。頭兒,要不你先到會議室等我,我去去就來……”
他背對林諾,往洗手間方向走,然而腳步卻一直猶疑不定,似乎下一秒就會轉身,撲過來按住林諾。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回頭,并低聲說:“我會……去很久的。”
等副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林諾轉身就往要塞出口走去。
他快速脫下軍裝,改換恺撒的僞裝,并從木星環城戰後設立的舊衣物捐贈處,草草找了件衣服穿上。
他把光腦毀了,自然也無法用銀行賬戶購買船票,但他仍記得在莊園養傷時,他曾屢次刷到過木星環城的戰後物資支援通道。
物資搬運是很苦的差事,因此支援通道一直急缺民間志願者,但志願搬運工可以跟随運輸船,往返于木星環城和地球之間。
林諾使用路邊的公共光腦,聯系上志願者招募辦,并得知下一班運輸船,将會在6小時後啟程。
6個小時。
林諾縮在港口大廳角落避雨,腦中盤算再三。
莊園的通訊網絡被切斷了,而他也把恺撒的光腦藏在最深處,讓駕駛員24小時後再返回莊園,至少能給自己争取一天一夜的時間。
本來他還可以把駕駛員返回的時間再度延長——如果恺撒不是帶着傷回來的,他一定會延長到三天到五天左右,反正他臨走前還特地檢查過莊園的生活供給。
但撕過上百封分手信,他如今已經比舉着玫瑰花盆時冷靜太多。
他并沒有恨恺撒到想讓對方傷重死在莊園的地步,即便被副官險些撞破,他最擔心的也還是不告而别又被抓回去,會讓他落進非常尴尬、很“不酷”的境地裡。
至于恺撒的怒火,則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因為恺撒絕不可能再像他毫無防備時那樣把他铐上床。
他已經把莊園所有類似道具都毀去,并在給恺撒包紮後,偷偷往靴子裡藏了好幾支便攜麻醉劑。
他并不認為恺撒還會對他做出什麼比邊打架邊幹個幾天幾夜更瘋的事。
那已經是他對“瘋”這個概念的定義上限。
他笃信,隻要恺撒再敢這樣折辱他,他一定會堅決反擊到底。
第5個小時。
雨勢漸漸變小,但逃往港口的私人飛艇依然絡繹不絕。
林諾活動發麻的腿,起身進入人群,去往物資運輸船的停泊點。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