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弟聯合所有逃到南境的同僚及同胞,逐步發展自己的勢力,為所有逃難者提供庇護,最終成功劃出一片秩序穩定的貿易區。
在林家的勢力範圍内,人們可以自由安全地居住和貿易,不受戰火侵擾。倘若星盜和異星種族願意遵循秩序,也一樣能夠享受貿易區的安甯。
與從前任何一代割據南境的大型幫派不同,南境林家行事風格極其低調,連帶麾下所有部屬都活得像隐形人。
外人并不知道這實際是前特工的職業習慣,隻覺得神乎其神,于是南境林家的名聲一直相當響亮,卻從沒人知道具體由哪幾号人物組成。
而就像每一個宇宙幫派故事走到後期,這對同胞兄弟裡的哥哥,跟南境一位優秀的機械師墜入了愛河。
“……但我真的沒搞懂啊大哥,你生崽就生崽,非得跑回地球去生嗎?雖然調查局應該換了十幾批人了,但總歸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風險的吧?”
“你以為我想回地球嗎?戶口啊老弟!太陽系三環的戶口含金量,十四環都排不進去的南境能比嗎?南境是看起來很繁榮,但你有沒有觀察過南境幼兒園、中小學的教育資源?有沒有觀察過這裡10歲以下的小孩都在幹什麼?”
“還真沒有……”
“就根本不行啊!我跑遍了全南境的幼兒園,人類的小孩要麼在跟章魚頭幼教學習用嘴當吸盤,要麼在跟量子生命體當同學上高能物理課(抽泣)難怪他們從小就逃學撿垃圾擺攤,長大了好跟父母一樣從商。可我還是想讓小寶的人生多一點選擇,回到人類聚居地去,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樣長大以後喜歡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别的不說至少多認識些同類的童年夥伴吧!至少别跟章魚頭搞早戀啊!别讓我某天回家發現沙發上坐着一隻羞答答的章魚頭一開口就管我叫嶽父啊!”
“是怎麼從幼兒園聯想到那麼遠的……”
“當然主要是我老婆的娘家在地球,她說她想家了。我跟老婆一起走了,珍重,老弟……珍重……南境就交給你了。”
“這才是唯一原因吧!”
林媽媽生産的那一天,産房外烏泱泱擠滿了人,個個看上去兇神惡煞,卻都伸着脖子使勁張望。
産房門一打開,林爸爸頭一個沖進去,險些把抱着保育艙出來的護士撞個踉跄。
小小的保育艙隻有貓一樣大,透明的面部艙窗裡,是一張皺巴巴的粉色臉蛋。
沒等護士阻止,保育艙已經開始在人們手裡擊鼓傳花。
“我當時也在場。”
陳九叔對林諾說,“小寶你出生時完全不哭,誰抱都是一張很酷的臉,而且被逗得不高興,還會沖人比友好手勢。嗳,你們都記得吧?”
旁邊的人說:“記得記得,就是這樣。”
林諾蹲在小叔的輪椅旁,聽他們說爸爸媽媽從前的事,臉上的表情時而震撼驚愕,時而又隐隐流露出一絲笑意來。
在木星港口的管道間爬行時,他已經準備好面對親人對他僞裝了數十年的事實,但現實情況卻沒有他想象中那樣殘忍——
父母年輕時的夥伴們齊聚一堂,喋喋不休講述他們從前摸爬滾打的糗事,講那些林諾從未經曆的冒險故事。
時不時還有他不認識的叔叔阿姨過來摸他,嘴裡感慨着“小寶都長這麼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幫你換過尿布/被你吐過口水/被你尿過鞋子呢”。
林諾:“不要再叫我小寶了。”
林諾出生時,林爸林媽都已經年近四十,因此他的記憶裡,從來隻有那對在工坊裡如膠似漆的中年夫婦,從未想過他們也曾有跟自己年紀相仿的歲月。
等到南境的風暴停止,夜幕也開始降臨,來看林諾的人們逐一收拾武裝,前往南境各處戒備。
林諾依舊蹲在小叔的輪椅旁,對着身邊樂呵呵的中年男人看了又看,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有限的人生裡,大部分時間都在軍校受訓,其實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覺察到諸多端倪。
比如小叔偶爾暴露的持槍站姿,比如他生日時樓下聚集的明顯受過訓的人們,比如遭到白磷弓單襲擊時,就連恺撒的士官都身負重傷,小叔卻能在襲擊中有效保全自己。
想到這裡,他的黑眸蓦地一暗,沉默片刻,才低聲問道:“小叔,你說你從前在秘密調查局服役,秘密調查局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真如……有個人說的那樣,是個非常殘忍、黑暗、腐朽的組織嗎?”
小叔一直握着他的手,聽見他發問,思考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道:
“遠超你的想象。你知道為什麼大哥執着于讓你像個普通孩子一樣長大,甚至林家的人想來看你都會被趕走嗎?因為在特工們看來,在聯邦當一個一無所知的平民孩子,甚至比出身權貴的孩子還要安全。别的不說,至少他見證的那些秘密監禁、血腥謀殺和審訊,隻有非常小的概率才會落到你身上。”
“有個人告訴我,7年前的星隕戰役是秘密調查局和聯邦政府一同設計的陰謀。這是真的嗎?”
“我和大哥叛出調查局,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陸續有叛逃的同僚帶來情報,根據情報,再考慮到調查局一貫以來的行事作風,我認為可能性會在90%以上。”
這是林諾第二次下意識提到“有個人”。他像是自己也意識到什麼,下颌線條一繃,低下頭不再作聲。
小叔什麼也不問,大手攏了攏林諾的肩頭:“小寶折騰了一天,也該累了。先去休息,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林諾點點頭。臨走時,他又轉身問:
“有關爸爸媽媽,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嗎?”
小叔的眼神動了一下。
他滾動着喉結,屢次張嘴又合上,最後隻是拍拍他的後背,笑道:
“以後再說吧。我們最近要觀察一下聯邦局勢,如果局勢非常糟糕,可能南境都沒法待下去。你可要好好保存體力,一旦離開南境遠航,我們可能真的全要靠小寶這個機甲天才保護了。”
林諾聽了,又非常鄭重地點頭,轉身去找自己的艙室了。
他躺在艙室裡,合上眼睛入睡。經曆一個驚心動魄的白天,他就像是強迫自己不得不為一般,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南境林家”這樁真相上,而有意去忽略另一樁。
可到了夜深人靜時,那些聲音、畫面和文字,終于如同沉底後再度漂浮的沙石,自心底粗砺地湧上喉頭。
“……為了最大程度獲得選票,将不擇手段争取Beta的支持,作為競選計劃的一環。Beta的數量為聯邦總人口87%,實際控制着聯邦各大基礎設施……”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銀發男人微微蹙着眉,但望向少年時,唇角還是帶着沉緩的微笑,“Beta在聯邦的人口占比是87%,占據聯邦各階層所有關鍵崗位。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覺得Beta沒有Alpha重要。”
“……一個能夠讓Beta自願跟随的精神領袖。确保與他之間的緊密聯結,以便使他個人的影響力,輻射至恺撒·卡厄西斯……”
少年在夜色裡飛奔。
風把他的黑色發絲揚得好高,露出那張神采飛揚的、快樂的臉。
“……将持續加深與目标的情感聯系。以确保目标對恺撒·卡厄西斯集團的忠誠度、信任度,并在必要時作為恺撒·卡厄西斯的擁趸,推向政治舞台……”
“……說出來,好孩子。你也不想跟我分開的……對不對?這樣快樂的周末,以後也想再有……”
玻璃上組成問号的水珠,被風暴盡數卷走。他微微仰起頭,緊張到發抖的唇瓣一翹即開,随後滑進來的,就是成年Alpha靈活濕熱的舌頭。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時機成熟時,打造一場足以席卷全球的政治風暴。煽動數以萬計的Beta參與流血沖突……”
“……截至今日零點,‘血色戒嚴’事件已造成90萬餘人傷亡,37萬餘人失蹤。民衆強烈懷疑秘密調查局非法拘留遊行群衆,并要求當局立即釋放平民……”
“背不下你寫的稿子。很生氣所以就咬了。”
男人反複摩挲着林諾帶着牙印的指節。一雙義眼低垂着,銀發遮過他眉眼間的情緒。
牙印有點發淤,是無意識咬了很多遍造就的。
“我想保護别人的理想,也想為所有不能駕駛機甲的人而戰。我覺得你肯定也能做到這些,而且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也想踐行我的諾言……”
……他以為自己能夠踐行的一切,也是假的。
“……直至這個精神領袖死去,恺撒·卡厄西斯将作為他的引路人與繼承者,推上首席執政官的寶座……
“諾神死了!那個在木星環城救過我們的英雄死了!”
“——直到你們以一種最血腥、最慘無人道的方式,謀殺了一個19歲的孩子。一個勇敢、純粹、堅韌的機甲英雄……”
“……恺撒·卡厄西斯的普選票數已超越聯邦成立以來曆代首席執政官,即将突破400億大關……”
……那麼,所有都是假的。
“……林諾。我隻是在昨天找到你時才發現……”
銀發男人吻着林諾的手掌,薄唇從指尖一路移到手心。
“我絕不會接受失去你……”
……這句也是假的。
淩晨時分,銀發男人披着睡袍,略顯憔悴地查閱林諾的病情資料。
那時為了陪林諾治療ptsd,他已經一個星期沒再睡過三小時以上的覺。
……這一幕也是假的。
他的起心動念,完全建立在虛假的政治圖謀之上。
他的愛意,理想,憧憬,全部投向空幻的海市蜃樓。
當用以折射蜃景的光環消失,他發現他曾全情投入的所有,像滑稽的小醜雕塑,噼裡啪啦,落在貧瘠的土地上。
銀發少年一手扶着操縱杆,一手給腿上的小孩拍了拍背。
他的動作并不算敷衍,但雙眼隻牢牢盯着作為軍功懸賞的星盜艦隊,一絲目光也沒有落向他。
“……好點了嗎?”
曾經純白的神像出現一絲龜裂。
随即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坍塌。
林成彬搖着輪椅,淩晨起來檢閱地下基地。經過林諾的艙室時,他隐約聽見門裡傳來一點聲音。
他愣住了。
緊接着,他猛地把輪椅移到門前,使勁拍門:“小寶——小寶!”
艙門打開了。
林成彬伸出胳膊,把少年淌滿淚水的臉,緊緊按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