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在入灞州府的時候經曆了前所未有的嚴格盤查。
他先到太守府,二話沒說把朱太守拉出來關到了天問的地牢,祝萬全抓他時提到的那句“老朱”他不會忘。昭文二十一年的糧道案像一條引線,又像偌大陰謀偶然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始終與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祝萬全的出現讓他意識到糧道案絕非朱太守一次簡單的見财起義,一個朱太守背後必然還隐藏着更為複雜的利益關系網,他們隻是剛剛摸到了邊角。
戰場上的北境軍還在為大梁拼命,處境安全的大梁文官卻已經躺在同胞犧牲的性命上,開始和外敵商量利益置換。
何其可笑。
他帶着小圓從地牢回去太守府的路上,在金陵第一樓門口撞見了季懷仁。
金陵第一樓是灞州府數一數二的酒樓,精準的捕捉了消費者痛點,用主打精緻奢華的金陵菜,吸引灞州的冤大頭們為昂貴得驚人的菜品買單。
戰時沒人來酒樓大吃大喝,金陵第一樓關停了,原地被官府征用成了物資集散點。
小半個月不見,季懷仁消瘦卻也精神了,低眉和人确定事項時語速急而快,言行卻不浮躁。他與江秋遙遙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臨别時,他們還生長在前輩的庇護下,隐約明白自己的未來注定坎坷,卻終究沒有見過真正的血光。到如今,他們這一代人在戰火中成長,各自摸索出自己面前的道路。
季懷仁見了他道:“灞州府大營現在隻進不出,什麼消息也出不來,我也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灞州府大營是自主從内部封閉的,我猜八成就是老師下的令。總歸出不了大事。”
江秋下意識想問,那容周行臨走時有沒有提起過他。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這話太缱绻,容周行在灞州府在北境軍都是主事的角色,要顧慮的千頭萬緒何其之多,憑什麼專門留出一點惦念給他。
他又是他的誰呢。
他一腔突如其來的自憐自艾還沒到頭,季懷仁接着說:“老師深夜被北境軍的加急軍令從太守府叫走的,他那時還不知你能否從蘭台順利脫困,他臨走時說,若是你回來時他尚被困在軍中,托我轉告你‘你從來不曾讓他失望’。”
江秋在袖子裡的手攥緊了,骨節咔得一聲響。
季懷仁幽幽地說:“……他對你總是格外溫柔。”
他甚至有些哀怨:“我差點死在沙場上,被芰荷提着救回來的時候,他就會冷着一張臉警告我‘不是什麼事都有兩全其美的解法’。”
我從來不曾讓他失望。
江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自己釘在原地,才沒有馬上搶一匹馬,沖到城外的北境軍大營去。他無不甜蜜的想,哦,原來在那樣混亂危機的時刻,他還有分出一念心思,記挂我的安危,要告訴我“不負期望”。
容周行的期許是甜蜜,也是枷鎖,根深蒂固地壓在江秋的身軀和脊柱上。因為被期許,所以他不能貿然地闖去北境軍大營。
容周行已經被填進去了,相比北境軍,現在的灞州府更需要一個天問的主事人。
江秋轉過身往外走,每走一步,都是甜蜜的萬劫加身。
六月二十三,北境軍封鎖的第三天。
江秋人在灞州府,連夜翻遍了開戰以來北境軍的傷亡統計,現在容周行沒法張口問他們要資源,他隻能自己估算着北境軍差了什麼、需要什麼,再準備好給他們送過去。
醫療物資臨時從後方抽調已經來不及了,江秋拟了個方案,臨時從民間征調,能出錢買的直接出錢買,不願意的,等到戰後,官府按照原物加借用利息的形式歸還。
他送幾大車傷藥繃帶支架和城裡僅剩不多的幾個大夫到軍營門口,天問随行。這場仗已經把天問從天上來去自如的神秘黑衣人打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哪裡缺人補哪裡的機動護衛隊,天問十步一崗,沿着車隊排開。
這不是一批常規物資,江秋簡單交涉了兩句,巡防營的意思是這批東西必須檢查。
江秋說沒問題。
反正他是很願意多在門口耗一點時間,說不能運氣好,還能瞄到一眼他想見的那個人。
他近來運氣好得超群。
巡防營抽調出的小隊開始檢查第一車物資的時候,遠處一個帳篷裡湧出許多人,大概是某個集議散會了,江秋盯得眼酸,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向他們這兒走過來。
容周行。
巡防營的小将查完一輛車,下來的時候看着江秋的眼神都亮了:“江大人,多謝你和天問的兄弟們了,這都是我們需要的好東西啊,這就叫……久旱……什麼什麼霖啊!”
剛剛氣定神閑的江大人這會盯着他身後挪不開目光。
小将愣了愣,轉過頭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容周行已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