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守和祝縣令背後的主使者顯然出自大梁内部,按照常理,如果有人從這兩人的行為中察覺出異常,理應從大梁内部着手,查金陵的人。
幕後主使者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把大梁内部留存的線索清掃得一幹二淨。
隻是沒料到北燕有三年前被容周行預先埋下的樓間月,容周行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讓樓間月查北燕是在和大梁的什麼人接觸。
于是始終隐在背後的幢幢鬼影總算露出了掩藏不及的觸角。
樓間月給容周行的那份信裡隻說了一件事——
大約一年前,已經和北燕斷絕聯系三年的灞州突然派人接觸北燕在梁境内的暗樁,碰頭後北燕夜行人反向追蹤對方的行蹤,發現來找他們的兩批人,一批人的行蹤到灞州蘭台即止,另一批則一路南下,經由鎮江府駐留,最終行至金陵。
鎮江府地處江南,毗鄰金陵,也是魚米富饒之地。
除此之外,鎮江府還有另一個獨特之處——它是金陵容氏的本家所在。
情報一行,來往的消息大多沒有連篇累牍的證據,更多時候,信與不信隻取決于決策者的一念之間。
樓間月把千裡迢迢這個消息呈給容周行,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自己相信了灞州近一年來樁樁件件的意外背後是金陵容氏。
容周行不想信,但他在的理性告訴他,八九不離十。
原因很直白——
灞州是邊遠之地,金陵的世家們争強鬥狠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沒道理希望北境不太平。北境除了季懷仁一個藩王别無所有,因此除非是和季懷仁有競争關系的利益團體在背後操控。
皇長子的母家陳氏是純粹的書香世家,皇後無子,大家都是庶出,于是太子之位空懸時長子就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沒道理跑到北境來搞事。
那還能是誰呢?
太祖朝至今,容氏一代比一代顯赫,到容周行父輩,已經是一門一後一妃一尚書的潑天榮華,想要再往上走,也隻剩下從龍之功了。
信紙已經燒去,容周行手中徒留那個紅皮的信封,信封在他的指尖打了個轉,被秋風拖着輕飄飄地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容周行歎了口氣。
容家已經注意到灞州了,他也不能繼續悶聲裝死,在金陵的權力中心之外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
最遲年後,他得回一趟金陵,見一面昭文帝。
入夜。
祝萬全是罪是叛國,留不下全屍,按照律法,也不能留衣冠冢。但江秋知道他的妻子私下在自家的院子立了冢,燒過幾回香火祭拜。
江秋乘夜色翻進别人家的後院,他一個人在那個被寒風吹得搖晃的支着衣物的木頭架子面前站了會兒。
江秋和祝萬全隻能算是萍水相逢,甚至很快就拔刀相向了,不能說有什麼交情。
更何況最後祝萬全的腦袋也是江秋親手砍下來的,江秋談不上是來吊唁他。
他從袖口掏出兩張狀紙,輕飄飄的兩張紙在地上擱不住,他于是不怎麼拘泥形式地握在手上點了。
江秋平平淡淡地說:“我替你查過了,昭文元年燕軍南下,北境軍抵抗不及,有幾戶人家死了人……但後續官府都一一賠償了,第一張紙上寫的是當年灞州府最終決定給你和令妹的補償,第二張紙上是當年負責祝家補償事宜的兩個小吏的處決令。”
“當時令尊令堂因為做糧米生意得罪了一些人,于是有幾個格外偏激地乘着你們兄妹年幼落井下石,買通了兩個小吏,想把祝家從灞州府逼走。”
“隻是兩個小吏而已。”
“你自己在灞州為官幾十年,灞州北境軍鎮在北方,要是軍方真的和敵國勾結,有哪裡來這十幾年的太平呢?”
等到火苗将紙張吞噬殆盡,江秋一松手,紙灰就灑落在冢前。
江秋:“我看不起你國仇家恨分不明白,就被朱令平洗腦一腔激憤地向大梁報仇……他是真得了金陵許諾的好處,你又得到什麼了呢?蘭台的百姓是真心把你當作父母官看待啊。”
他蹲在祝萬全墳前。那個代表祝萬全的木頭架子單薄得很,并不像祝萬全本人一樣圓滾滾的、總帶着點讨好的笑。
江秋有點困惑地想,可是祝萬全向他感歎那句“民生多艱”的時候,憂愁的神态不似作假。
燒落的灰很快就被秋風卷走了,杳然無蹤。
“行了,生前的因果我都替你分明白了,你自己收拾停當,也可以在上黃泉路投胎轉世了。今世的種種,就到此為止吧。”
他轉過身,才發現背後的院子不知何時亮起了點點的燈火,穿着用粗布包着頭發的中年女子護着一左一右兩個小孩子,正怯生生地站在屋門口看着他着深夜闖入的陌生來客,也不知聽到了多少他說的話。
天問悄然落下,站在江秋五步遠。
江秋擺手示意天問不必緊張,遙遙沖那中年女子點頭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