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秋第二次進金陵。
這次他們不用再小心地避開眼線,而是光明正大地從玄武大街打馬而入。江秋擡眼向上看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天,而是街道兩側的飛檐與畫棟,那些樓房都是一等一的高大寬闊,他路過一間閉戶的酒樓門口時恰好看見沒來得及撤的招牌,上面寫了六個店家的招牌菜,修辭複雜,如花雕醉醒獅子頭。
這道獅子頭倒也還好,至少能夠看出來吃的是什麼,其餘五道,江秋匆匆一眼掃過,隻抓到了幾個指稱不明的形容詞。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金陵,那是金陵最破敗的時候,卻還是繁華地讓江秋心裡打了個顫。
而原本該帶着他認識這裡的人已經不在了。
折柳在殿檐下等着他們,年輕的掌令垂袖而立,天色已經暗透了。
折柳向季懷仁恭敬地躬身:“三殿下裡面請吧,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江秋沒有跟上去,殿外尚衣令的女官沉默地持刀而立,夜風從回廊間穿來,江秋和折柳一并站在廊下。
這其實是他們頭一回碰面。
折柳問:“我聽說刺客是容氏帶出城的樂人,查清楚了嗎?”
江秋搖頭:“容家不認,但容家還有個容子玉在宮裡,是被你們的人抓了吧?容周行是中了毒,但是軍醫看不出病根,隻說這毒不緻命——但不緻命,人怎麼也醒不過來。”
折柳異常平靜地提醒他:“江大人,現在不是我們感情用事的時候,把陳歲喜殺了,連帶着朝中那麼多姓陳的官員都要處置,往後容氏放在什麼位置?李氏放在什麼位置?大殿下和二殿下的死對外怎麼解釋?陛下就剩一口氣,來日三殿下的登基怎麼辦——不管有沒有容周行,這些事我們都得料理。”
“容周行說得沒錯,折柳掌令你确實是一個……非常好的合作夥伴。”
江秋長而緩地舒了一口氣,無奈道:“宮裡的事情交給掌令,外面的幾家世家我在送客廳都打過了照面,我來會一會也無妨。隻有一點——”
折柳擡眼等他的後半截話。
江秋苦笑了一下:“掌令容我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容子玉和容貴妃這兩個人,我今天還是要見一見。容周行的安危落不定,我心裡安定不下來。”
折柳沉默片刻,招了個尚衣令過來。
折柳語調有點風涼地說:“容公子跟我說他教出個很厲害的學生,怎麼現在一看,是教出來一個情癡?行了,你去見吧,非常時期,也沒有外官不能久留禁中的說法。”
尚衣令沖着江秋打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
江秋跟在尚衣令身後,消失在了夜幕中。
看到容子玉的手腳都被鐵鍊捆住的時候,江秋有點疑惑,容子玉是個讀書人,按理關起來就好,幹什麼要上這麼重的鐵鐐铐?
陳盎替他打開牢門,看出了江秋的所想:“容公子中毒的消息傳進來之後,他就想自裁,我們攔了兩次,實在怕他死了,才隻好铐起來。”
容子玉在鎖鍊盡頭冷冰冰地轉過頭:“給尚衣令當狗的東西,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陳盎沖江秋笑了一下,垂下眼:“他對我有點意見,好了,我在外面守着,你們聊吧。”
江秋不繞彎子:“用在容周行身上的是什麼毒?”
容子玉偏頭,在鎖鍊碰撞聲中笑了一下:“千絲散,你聽說過嗎,和當年先皇後中的是一樣的毒,先皇後就沒救回來,這毒是無解的,容周行一代天驕,年輕的時候燒得太熾熱的人都活不久,他是命該如此,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江秋說:“所以是容氏下的毒,安排的樂人,要殺容周行?”
容子玉哼了一聲:“不是容氏。”
“那就是你?”
容子玉古怪地笑了:“我說不是我,你也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