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昭文帝就問過容瑾瑜:“朕每次來後宮,每個宮每個殿的娘娘都上趕着把朕搶過去,唯獨你不一樣,你從不主動派人來找朕,為什麼?”
容瑾瑜說:“可能是我對陛下無所求吧。”
她隻是個被家族送進來頂替長姐的木偶,因此她盡木偶的職分就足夠,不必是容瑾瑜。
昭文帝在昏昧的光線裡笑了,容瑾瑜誤打誤撞成為了滿腹疑心的年輕帝王身邊唯一一個可信的女人,昭文帝被前朝後宮那些事煩得不行的時候,就會來容瑾瑜宮裡躲清淨。
容瑾瑜給他置辦了茶水點心,就在旁邊陪他坐着,從來不講一句關于容氏的話。
容瑾瑜這樣成為了名義上的□□寵妃。
這樣十幾年,容家管事的人從她父親換成了她兄長。兄長進宮不如父親頻繁,也不常拿容家的事情叫她幫忙,因此有段時間,容瑾瑜和家裡的關系是緩和下來了的。
兄長問她:“瑾瑜,當年推掉婚約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恨家裡?”
容瑾瑜端坐在高台上,恍惚是從夢裡被點醒,她已經很多年不再往回看。
她聽見自己說:“我當然恨。”
誰也不知道,折柳替季懷肅寫課業這件事,容貴妃比容周行發現的還要早。
她曾經在去檢查二殿下課業時,在撞見過書房裡奮筆疾書的折柳,小宮女聽見響擡眼看見她,大眼睛裡都是彷徨。
她沒作聲,悄悄地退出去,替折柳掩上了門。
折柳不提,容貴妃不提,于是世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是她沒有聲張,縱容了折柳生長。
折柳像是她的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在她的少女時代,她沒有成天想着到處賺錢,更靠譜一點,多讀點書,也做一個女官,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容瑾瑜在從季懷肅的書房回懷玉殿的路上,路過禦花園,池水映出她如今的樣貌,她珠翠滿頭,面容粉白,眼睛大而沉寂。
她已經很老了。
但或許挽回一點,還是來得及的。
容氏封鎖宮城之後,本該病中不省人事的昭文帝通過折柳找到了她,說要和她談一筆交易。
那個大眼睛裡盛滿了彷徨的小宮女逐漸長成,面目顯示出鋒利的骨相,折柳說:“娘娘,當年先皇後為什麼會中千絲散之毒,您從來沒有疑惑過嗎?”
折柳和昭文帝拿出了不可反駁的證據,在這個時間點上,告訴容瑾瑜,她長姐的死和她的入宮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陳氏的娘娘在宮裡和她的姐姐别苗頭,找宮外的母家幫忙,陳歲喜接手這件事,一點也沒猶豫地為了自己的家族把她推出去填了火坑。
容瑾瑜從未這樣确鑿地想要一個人死。
玩弄人心這件事上,昭文帝是真正的高手,他知道容瑾瑜恨季懷肅,又迫使容瑾瑜恨上陳歲喜,現在容瑾瑜已經别無選擇,隻能做他最忠誠的貴妃了。
懷玉殿内,容貴妃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茶湯已經冷了。
從漫長的過往中抽回思緒,十六歲少女鮮活的靈魂在貴妃的身軀上凍結。
容貴妃說:“用千絲散報複陳歲喜,是本宮的主意,是本宮讓兄長帶樂人去赴送客亭之會,也是本宮親手備下的暗器和毒藥,但本宮不知道為什麼暗器會落在周行身上。”
江秋說:“娘娘這是一面之詞,這麼多人都死無對證,臣憑什麼相信娘娘。”
容貴妃眉眼很輕地掙動了一下,目光有些疲倦。
“死了這麼多人,但折柳掌令還活着,你去問折柳掌令,她殺季懷肅,本宮是不是不曾攔過……本宮不是容氏的人,和陛下也隻是互惠互利,和你講這些……”
“一來是本宮沒準備接着活,總想多幾個人聽過這些舊事,二來,周行終歸是本宮的侄兒,這件事是本宮對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