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
馬車在一座田莊前停下,容周行從馬車上下來,頂着午後的陽光,眯起眼看向延綿的田埂。
田埂中隐約可見農人往來,這不奇怪。
怪在,這田莊裡的宅子從側面看,異常的窄,像是一間院子被從中間劈成兩半之後留存下來的右一半。
而原本該是房屋剩餘一半的土地上,圍起了一座圍牆,攏着其後一座大宅。容周行領着天問繞到大宅門口。
隻見門上赫然挂着寫着“崔園”兩個大字。
容周行點頭道:“好了,我們到了——敲門吧。”
天問快步上前,扣了三下門。
無人應答。
“嘭——”
門闆向兩側炸開,門後的天問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撣了撣衣擺。
容周行滿意地笑了。
宅子裡一陣騷動,庭院裡跑過幾個慌慌張張的下人,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從主屋裡沖出來,神氣十足地問:“你們是什麼人?這是私闖民宅!”
金陵,殿試畢,曲江宴上。
這場宴席的主角無疑是新出爐的狀元,季懷仁禦筆親點,點的卻不是原本勢頭極好的韓微之,而是他衆所周知的好友杜一芥。
許多人的目光微妙了起來。
話題中心的韓微之領了個探花,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
這會他想去敬江秋,但圍着江秋的人很多。
韓微之瞥了一眼,看得出來大多是寒門的學生。
雖然今日上殿面見陛下,再窮酸的書生也有金陵的店家願意給他塞自己最好的衣裳,但裹在一式一樣的錦衣華服裡,寒門和世家還是不一樣——
動作扭捏的、奇怪的,一不小心袖子碰到酒杯的,目光遊移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的……那都是穿慣了布衣短褂的窮苦學生。
韓微之就站在人群五步遠外,遙遙看着他眼裡的衆生相,也不着急往裡擠。
倒是江秋越過攢動的人群看見了他,沖他招手:“還有微之呢,微之進來。”
于是人群替他分開了一條道。
韓微之走進了,才發現有人正紅着眼拉着江秋。
“江大人……我已經考了三次了,這次為了來金陵,家裡的地都賣了,這一次要是沒中,我就徹底沒地方去了,他們都說我蠢,讓我看看一年榜上有幾個白衣出身的苦書生……可是我就是不信啊。江大人,我、我是真的謝謝你。”
那人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黑發之間,已經隐隐可以看見銀絲。
江秋撐住他要拜下去的動作:“你不必謝我,原本就是陛下的功勞。”
那人調了個面向,遙遙向着季懷仁升座的地方就要下拜。
江秋被他一驚一乍的動作吓得站起來,又一次撐住他,帶着點無奈笑道:“好了劉進士,曲江宴是開心的時候,我們不談這些。”
他們這兒的騷動引起了外面的關注,容子玉的目光冷森森地掃過來,江秋接住他的目光,有點意外地在他的身邊發現了李臨魚。
江秋向李臨魚颔首一笑,那邊卻立即縮回了目光。
劉進士不顧江秋,沖着季懷仁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江秋見攔不住,索性從人群中退出去。
劉進士還想拜第四下,被身邊的考生七手八腳地攔住了拉到了一邊。
“其實他沒說錯,沒有你,今天這殿上一半的寒門都要換成世家面孔。他拜這一拜,你也當得起。”
江秋擡眼,是他從人流中出來之後,恰好走到了韓微之身邊。
江秋不經意地聳聳肩:“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我們做這些事也不是為了聽你們幾句稱頌。”
韓微之喉頭微微一動:那你圖什麼?
但他隻是個新封的探花郎,還不敢大庭廣衆之下這樣問江秋話。
倒是江秋轉過目光:“就得了一個探花,失望嗎?”
韓微之笑道:“我說不失望,大人信嗎?”
“唔。”江秋說,“你的庭辯不如策論。”
韓微之說:“有機會向大人讨教。”
江秋好奇了:“你見過我和誰辯?”
“沒見過,”韓微之說,“但春陽縣時疫,學生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