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在。”
“我還要一個通燕文的翻譯,你替我從天問裡找,要自己人。”
千裡之外,徐州。
天問擔憂地瞥了一眼合上的門扉,半個時辰前,他們聽見容周行的嗆咳破門而入,隻見夜半的神秘來客手無寸鐵地站在一邊,容公子伏在床榻上,撕心裂肺地咳出了血沫。
然後那位神秘來客以一種……介于嘲諷和憐憫之間的語氣,說了許多他們聽不懂的話,也不知道容公子有沒有聽見,總之來客最後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就很利落地走了。
再接着,他們就通通被容公子攆出來看門。
其實容公子平日裡除了易疲乏、不能久站,狀态一直很穩定……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容周行這個人隻要他坐在那裡,你就是會莫名地覺得他強大,強大得足夠平定眼前的一切艱難險阻。所以跟着他,天問們都沒什麼好憂心的事情。
沒想到今天見了一位外客,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
為首的天問皺着眉頭打轉,疑心自己是不是該給江秋寫一份簡報。
一門之隔的室内,一燈如豆。容周行的指尖微微湊近跳動的火苗,指尖同時傳來灼燒的熱和火光的溫度。
有點疼……也有點溫暖。
容周行恍惚地想着。
他知道自己很冷,因此下意識地想要靠近火光,但明明床榻盡在咫尺,他卻不願意裹進床上的被子裡。
……大概是因為他不敢阖眼。
一阖眼,他眼前跳動的畫面就止不住。
二十歲時殿試,昭文帝欽點他的狀元;宮學講學的深夜,昭文帝留他促膝暢談;昭文二十年新歲剛過,他來宮中請辭,他即将帶着三殿下走上北境之路,昭文帝在殿上用欣慰又心疼的目光看着他,對他說“容卿當是朕的肱骨”……
再後來呢?
容周行止不住地想。
再後來,他獨自回京調查容氏叛國,昭文帝對他全力支持,甚至到最終,季懷肅封鎖宮城,在他的長子和他一齊被困在禁内時,昭文帝動用了尚衣令僅剩的力量,先送他出宮,讓他北上去接應季懷仁。
他不負所望,帶着季懷仁和北境軍兵臨城下。千裡折返歸來,第一件事就是頂着宮内的容氏和宮外的關氏,來确認昭文帝是否安好——
那再後來呢?
容周行指尖劇烈地顫抖着,他想縮回手,把燭台往外推,卻因為指尖的顫抖太劇烈,一時推不開燭台。
曾經他也是在青州和金陵之間打一個折返,一夜好眠就能修複元氣的人。而現在都已經是春四月的尾聲,他都要畏懼夜裡的寒氣。
他的健康……他的理想。
吧嗒。
淚水落在桌面上,容周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手放平,蓋住了那滴眼淚,他覺得自己的指尖觸到的是涼意。
溫度散的多快啊。
世上是不是隻有他那麼傻,熱血一上頭就是十年,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
……可撞了南牆呢?
天問一整夜的擔驚受怕之後,容周行在破曉時分推開了屋門。
容公子更了衣,也束了發,腰背挺直,幾乎是風度翩翩的,而天問接住他的目光時,心裡卻沒來由地一顫……容公子先前,有這樣憔悴嗎?
天問肚子裡轉過一百個問題,然後挑了一個最不危險的。
他問道:“公子,掌櫃的問我們後幾日還住不住,上次付的房費到日子了。”
他還自己提了一個方案:“要不我先續三天的錢?”
沒想到容周行說:“不用了,你跟掌櫃說我們明日就不住了,昨夜不是來過客人了嗎,他會給我們安排好去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