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加急件!”
江秋向蕭芰荷求證後的第五天,從北境千裡而來的加急件落在了他的案頭。
天問中的翻譯迅速完成了情報轉寫,過去三個月截獲夜行人的通訊譯本在桌面上攤開,江秋撚着容子玉寄出的信件,嘗試着比對兩者間的相似之處。
“倒寫,取部首,拆字再拼接……”
他把目光轉向桌面上的譯本,喃喃重複道:“倒寫,取部首,拆字再拼接……”
單從一封信想要找到夜行人加密系統的規律,是天方夜譚,好在三個月時段夠長,北境軍方截下來的信件不在少數。
江秋從午後看到深夜,案上的燭台燒滅了,小圓輕手輕腳地進來替他換燭火,就見江秋已經很不客氣地席地而坐,紙張攤了滿地,他在其中握着一支筆,不知道在圈圈畫畫什麼。小圓爬驚擾了他,一句話不敢說,捧着燒盡的燭台,又退了出去。
到更夫打了三更,江秋的筆才停了。
他垂下眼,掃了一圈環繞在自己身周的紙堆,眉目間隐隐透出笑意:“解開了。”
他用了将近五個時辰的時間,終于從浩如煙海的信件中找到了一個切口——那是某封夜行人通訊中的邊角,隻用了五個字,好巧不巧,這五個字翻成梁語,恰巧與容子玉寄出的信件裡一句話,有四個字重疊。
雖然這五個字經由加密,根本無法從表面讀出實際的語意,但當江秋把容子玉加密的語句和夜行人加密的語句放在一起比較時,就發現對幾乎相同的一句話,兩者不同詞性詞的位置排布,竟然是完全一緻的。
容氏……在昭文帝一朝造反未果之後,賊心不死,到了敬仁朝,再次膽大包天地把手伸向了季懷仁的龍椅。
然而,情形不同了,從宮内和世家的聯姻,到宮外的科舉選士,以江秋為首的一批新黨站上政治舞台,敬仁皇帝根基漸漸穩固,不再是曾經那個需要向容氏委曲求全的北境來客了。
江秋在深夜裡将手中的草紙團成一團,他的目光明亮得幾乎攝人心魂。他在心裡想:這一次,我要讓你們永遠不能翻身。
江秋站起身,開始收拾攤在地上的信紙。他把信紙攏作一打抱起來,準備擱到桌面上明天讓小圓處理了——就在這時,他突然心裡打了個突。
不對,現在的容氏拿什麼造反?
季懷肅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容老爺被迫緻仕離京,容氏整體轉入蟄伏,隻在台面上留了一個容子玉,每天在朝中瘋狗亂吠,逮着江秋咬。
……就好像從來沒想過握手言和,從來沒想過要向新皇的羽翼服一點軟,示一點好一樣。
江秋眉毛一掀,忽然從這件事裡琢磨出不對味來。
他的心跳幾乎是下意識地加快了,抱着信紙的指尖微微汗濕,又半晌,幾乎微微顫抖起來——他在害怕。
江秋仗着自己天資過人,草蛇灰線伏筆千裡的謀策,從來都是隻有他算計人,沒有人算計他的份。他的遊刃有餘很少出現失誤。他的上一次失誤還是在送客亭之會。
江秋在黑暗裡微微合眼,他能感受到心口忽然心悸的感覺。
他曾經也是這樣感到隐約的不對勁,但他蠢笨,還來不及想清楚想透徹,刺客的毒箭就已經發出,他最愛的人倒在他的懷裡——
一切都像是一個詛咒,倒映着他的無能。
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氣,氣聲顫抖破碎。
江秋問自己:再來一次,你還會失誤嗎?
容氏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容子玉信件的接受方在徐州,而這麼不巧,天問回報,近來容周行也在徐州?
“容氏要造反?但他們拿什麼造反?小秋,你沒有證據。”
季懷仁按着眉心,眉宇間是驅不散的倦怠。
他是臨時被江秋從床上拉起來的,他的第一權臣在宮門口拿出了“登龍令”——那東西原本是他玩笑一樣賜給江秋的,但依照宮裡的規矩,手持登龍令,是可以随時入宮觐見的,從外宮門到寝殿外,硬是沒有人趕攔江秋。
江秋一夜未眠的面色蒼白,他抿着唇,微微擡起瘦削的下颌:“當年在送客亭,我也覺得不對勁,但苦于沒有證據——也就是因為我沒有證據,思慮不全,老師才挨了冷箭,我們這半年在朝中的處境才如此艱難。”
季懷仁皺着眉,憂心道:“小秋,這次是這次,送客亭是送客亭……”
不要被困在自己無能的記憶裡,不要落了魔障。
江秋支着床帏,把肩背都放松下來,季懷仁從上往下看,他幾乎是半伏着的。
江秋很輕地呼出一口氣:“先不說老師的事情。容氏要造反我有證據。”
對照之後的兩封書信又在帝王的禦案上攤開。季懷仁的眉目沉凝下來,江秋除了在容周行的事情上頻頻失态,其餘時候,他的穩定和精準都是值得信賴的。
江秋說:“一封家書做不成鐵證,但讓陛下信服,我覺得足夠了。”
“何止足夠?”季懷仁冷笑道,“這就是鐵證。”
他一甩袍擺:“江卿深夜帶着這些信件來見朕,是已經有了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