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江秋束發帶甲,高居馬上。宋卻率三軍,隊伍一出外城門,立即向北轉去。
禦筆親批,他們是去徐州抓容氏通敵叛國的。
季懷仁逼出了江秋心裡始終惴惴不安的源頭:容公子沒有死穴,但中了千絲散的容周行有,倘若容氏以解藥,或者是某種緩解千絲散的藥方相逼呢?
季懷仁當場變了臉色,宮中诏書直抵禦林軍,半個時辰後,大軍已然開拔。
三日後,徐州界。
大軍入境,直接控制了城樓,張皇失措間要沖進城内報信的人被江秋有意地放出去幾個,然後綴着他們,很輕易地端了容氏的老巢。
禦林軍持帝王親筆破門而入,容老爺被壓着跪在了江秋面前。江秋一路随軍快馬而行,此時擋着半張臉的防塵面罩還未卸,隻露出一雙冷冰冰的眼睛。
他一腳踩在容老爺的肩膀上,問:“容周行在哪裡?”
容老爺掙了一下沒掙脫:“容氏什麼時候造反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江秋一用力,容老爺被他的力道壓得不得不彎下腰去,江秋在他的頭頂說:“是不是欲加之罪,等我們把容氏的宅子和土地都查完一遍,容老爺再來和我們辯吧——容周行在哪裡?”
“江……江秋?”
容老爺不知道是從他對容周行咬着不放,還是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江秋的身份。他竟然頂着江秋腳下的力道,掙紮着擡起眼。
容老爺一雙渾濁的眼睛中盛滿了惡意:“你們還真是……情深意重啊。”
江秋俯下身,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容老爺在他耳邊輕聲說。
“呵,他剛剛得知他的千絲散是他的好先帝給他下的,他本來就該是容氏的富貴公子、朝中的佐政大臣,都是因為一時走了邪路,才會招惹上你們這些潑皮無賴。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不如去問問容周行,現在他還要你嗎。”
“什麼意思?”
昭文帝……給容周行下千絲散?
江秋向後退了半步,腦中思緒驟轉,許多困惑不解的關節一下就接通了。對啊……除了昭文帝,又還有誰能操控和母家不合,又和關氏結仇的容貴妃?
他先前從未想過這一環,是因為容周行就是昭文帝一手扶起來的良臣,昭文帝沒道理對着他下手。
但要是……病重的帝王躺在病榻上,見到了風華正茂的容周行和自己尚未完全長成、對前者言聽計從的繼承者呢?
他會不會在某個瞬間起一絲念頭,想要清除掉那個将來帝國權力核心的外姓人,讓國家在自己的繼承者手上不受容周行的掣肘呢?
他們一來一回的對話又快又輕,湊在一邊的小圓隻捕捉到幾個零星的詞彙,就聽見江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紅了眼眶。
從金陵一路急行軍而來,江秋在路上給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季懷仁之所以許他來,就是想讓他拉住容周行不要造反——但江秋知道容周行不會造反。
因為容周行做的事情從來都是為崇高的理想,他是社稷之臣,從少年時第一次和生養自己的家族走向不同的道路時起,容周行隻聽自己内心的聲音。
他當然高風亮節、當然清風朗月……
也當然不顧他江秋的死活。
他自嘲地想:最後一趟,如果這趟最後是去給容周行收屍……他也認了。
如果是這樣,他們這一生的糾葛就此止步,可能也沒什麼不好。
隻是沒想到,中間還有昭文帝這一環。
江秋滿腔的自憐自哀瞬間化為了對容周行的心疼,他很輕地抽了一口氣。
……容周行大概會很傷心吧。
接着,他意識到容老爺在看他。
江秋的眼眶紅得像是要滴血,然後沒有眼淚掉下來,他居高臨下地扣住容老爺的咽喉,一字一頓地說:“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同意幫你造反,對不對?”
“你——”
容老爺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被江秋驟然加重的手勁按回了嗓子裡。
江秋伏得更低,鬓發垂落,在空氣中打了個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