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掩上門出來時，韓微之在門外等他。

不知道是不是嗆了冷風，江秋的嗓子似乎有點啞，他咳了兩聲，回身把門掩上，用眼神示意韓微之跟着他出去說。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庭院，到了前廳的長廊上。

江秋問：“有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

韓微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時沒接上話：“什麼？”

江秋頓住腳步，抱胸回頭看向他。目光交錯時，韓微之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江秋微微挑起眉，目光沉了下去。

江秋說：“……你對容周行很好奇？”

“還是說，你對我和容周行是什麼關系……很好奇？”

韓微之知道自己在江秋面前遮不住什麼，幾秒鐘的時間裡，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狀态，不再掩飾自己的窺探之心。

韓微之笑笑說：“大人是我的老師，我以為容公子也是大人的老師。”

江秋似乎是嗤了一聲：“話可不能這麼說。”

江秋偏頭問韓微之：“這幾天在徐州做事，有什麼感覺？”

韓微之答的慎之又慎：“許多事看着容易，做起來要平衡的利益方面太多，這些事情學生從前從未仔細考量過了。這幾日，雖然有宋将軍照顧着，但學生還是捅了不少婁子……給大人添麻煩了。”

江秋笑了：“跟你的同齡人比你做事已經很妥帖穩重了，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不敢擔更大的權力——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容周行說南下回金陵就回金陵，我被他丢在北境管天問，一開始也是手忙腳亂。”

分明也沒有過去幾年，但提起這些事的時候，江秋忽然感到了一點重提舊事的缱绻。

那時候……他是那樣仰望着容周行，追着容周行向前跑的。

他和韓微之不一樣，從來都不願意在前輩面前自認無能，因此隻好背過身去拼命地鞭策自己，直到有一天能跟那個人比肩。

韓微之看見了江秋勾起來的唇角，一時間竟然恍了神。

他把自己的思緒抓回來，磕磕絆絆地說：“……大人是天縱英才，學生不敢與皓月争輝。”

“我不是什麼英才，也不是皓月，”江秋雙手環胸，微微垂下眼角，“容周行那樣的才叫皓月……我知道他名聲太響，你們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多多少少對他都會有一點，唔，欽慕的情感。”

韓微之：？這怎麼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但江秋的目光向下垂落着，因此沒捕捉到韓微之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

江秋：“欽慕歸欽慕，容周行也是個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有時候看人的眼光不太極端。”

說完，江秋自覺自己的該說的話和該做的事都已經到位了，拍拍韓微之的肩膀，揚長而去。

被他留在身後的韓微之站在四無人聲的廊道上，好半晌，才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

他心想：江大人啊，誰說我的一腔心意是對着容周行的了呢？以你的聰明，究竟對容周行用情多深，才覺得誰看見那個人都是好，就一晃眼把我對你的心思當成我對容周行的欽慕呢？

他隻好安慰自己，這樣也未嘗不好。

畢竟……要是真的把事情捅穿了，他也說不好江秋會作何反應。

青州府。

煙塵漫天的工廠已經好幾天沒開工了，裡頭主事的貴人據說被拘到衙門去了，四處的平頭百姓探頭探腦，一時也不知道這圍牆裡頭是個什麼狀況。

這日，工廠的門忽然開了，守門人點頭哈腰地把一群紫衣女子迎了進去。

“那都是誰啊？”

賣魚的王大娘戳隔壁賣肉的張老頭。

張老頭捂着嘴故作神秘：“那尚衣令的女官啊！我跟你說，這世道可不了得了，現在女子都能出來抛頭露面查案子，打的還是金陵城裡陛下的旗号。”

張老頭搖搖向南邊一拱手，嘴咂個不停。

王大娘好奇地探出身子看：“女娃子啊？這幾個女娃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我都打不過嘞，那惡人要是對他們動手動腳的怎麼辦嘛？”

王大娘這一嗓子聲音不小，四周的行人紛紛側目。

遠處，紫衣女子似乎聽見了王大娘這一嗓子，為首的折柳腳步一頓，後面頭也不擡往前走着的寶珠鼻梁撞在她後背上。

“哎喲！”

折柳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寶珠已經魂飛天外地吓跑了三步遠。

……她總是有點莫名地怕折柳。

折柳有點好笑，她的目光放出去，發現不僅是寶珠，她腳步這一頓，那邊的大爺大娘連帶着幾個過路的行人都停下腳步不敢動了。

“大娘，”折柳揚聲道，“我就是看上去瘦了點，打人一個人打三五個不成問題的，不用擔心我啊！”

然後施施然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