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大越國立公子旸為太子,入住東宮。
太子身邊跟着他的乳娘和一位宮娥,她們替江風旸換上玄衣,暗自拭淚。
“阿旸是太子了,婕妤知道了定是很欣慰。”
江風旸睫毛顫了顫。
宮娥雲娘半蹲身子,望着他柔聲道:“阿旸是太子了,真是從未想過啊。”
江風旸轉頭看,永巷裡候着車與,内侍垂頭立一旁。
永巷真長啊,他的母親就在此住了十年。
江風旸每次來永巷看她,總會見到其他的宮娥家人子,有一位周美人總是拉着他的手,心疼道:“阿旸又瘦了,是不是沒吃好,姨娘這裡有新做的糕點,來,讓雲娘帶走。”
柔婕妤旁邊住着葉采女,她做的一手好糕點,她對江風旸很好,也總是幫忙照顧柔婕妤。
他見過她們巧笑倩兮的模樣,像是最嬌豔的花,開滿了永巷。
周美人是失寵被誣告,葉采女是犯了忌諱,柔婕妤是賞花逾了禮。
宮中賞花,佳麗齊聚,柔婕妤身份高貴,後妃衆人,都美不過一個柔婕妤。
柔婕妤多美啊!花園裡的男男女女都不看牡丹花,都盯着柔婕妤細細的瞧。
牡丹花哪有柔婕妤好看。
婕妤越過衆人,她想去看一旁開的最豔的紅牡丹,臉上挂着笑。
婕妤之上,還有一個趙昭儀,她輕飄飄一句:“婕妤逾禮了。”
柔婕妤不答話,趙昭儀又道:“你以為你還是昔日人人追捧的時家美娘嗎?看看你的父族,再看看你的衣着,那是我挑剩下的。”
柔婕妤打了她一巴掌,扔掉了頭上發簪,脫掉了錦繡外衣,從牡丹叢中輕輕折下一朵花,簪在發上。
回身冷淡道:“我永遠是那個時柔。”
這樣大的挑釁,後果可想。
趙昭儀鬧個不停,婕妤被貶永巷。
婕妤搬去了永巷,帶着兩名宮女,帶走了她的随嫁物,大大方方住進永巷。
她不再吃宮中一米一粟,在永巷空地種蔬果谷物,譴人去宮外買布縫衣,還喂養了家禽。
自從去了永巷,柔婕妤便十分開心,宮娥教她織布,她教她們識字樂舞,她還會糊宮燈,做木工。
婕妤不願再委屈自己,她如今隻是時柔。
從前永巷人人避之,如今卻換了一番模樣。
江鄢内侍長亭去瞧過一次柔婕妤,那時她正在聽宮娥講故事,她見長亭,微笑招呼。
長亭笑着走過去,頃刻驚的差點跪下。
婕妤已有孕,腹部隆起,太醫來瞧,說是胎兒已七月。
婕妤來永巷,不過四月。
婕妤生子在八月,依舊在永巷,快快樂樂,不提其他。
婕妤之子,取名江風旸。
他長至三歲,被接出永巷,移至長甯殿。江風旸姿容甚雅,在一衆皇子裡鶴立雞群,見之難忘。
江風旸常去看他的母親,一同的還有長亭。永巷總是熱熱鬧鬧,他的母親臉上總是挂滿笑容,眼睛亮亮的,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江風旸所有美好的記憶,俱在永巷。
他從不輕視女子。
他八歲,中宮新立皇後,婕妤編了一冊書——《汝歌尋常》,記永巷樂事,江風旸成長趣事,還有汝歌風俗。
婕妤在,永巷真長安。
他十歲,婕妤染病,年三十五,長亭慌忙去瞧,見婕妤精神尚好,穿素衣,溫柔一笑,依稀雙十年華。
第二日,婕妤長逝。臉龐帶笑,無所憾。
長亭哭了。
江鄢當日,立太子江風旸。
江風旸出永巷,昂起頭,神色清冷。
長亭柔聲道:“殿下,夜涼了,該回東宮了。”
“嗯。”
夜晚長亭坐在門檻上,歎息。
“陛下配不上婕妤啊,他負婕妤良多,若是婕妤遇上離國宋安那樣的君主,定是一世安甯。”
身旁有人接口:“宋安那樣的君主?”
長亭道:“那樣的君王,真心愛護珍惜眼前人,宋安後宮,實自一人,太子宋輕舟,聽聞在暘谷曆練,那可真自由啊……”
他又自顧自呢喃一句,低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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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暘谷,風微涼,草變黃。
來了秋季,來了熬鷹人。
輕舟與五娘蹲在草地上采蘑菇,忽聽遠方鳥長鳴。
擡頭一望,東面山頂上,鷹振翅而飛,直直下落,飛過青山蔥茏,越過湖水,鳴聲震蕩山谷,人人靜止而望,看它飛往草原,掠過五娘頭頂。
宋輕舟護好五娘,又聽口哨聲清亮,鷹盤旋,收翅,穩穩落在一人肩上。
“熬鷹人來啦——”
五娘欣喜,站起身,揮手:“阿木叔叔。”
宋輕舟跟着站起,見此人壯碩如樹,頭發茂密,編成小辮垂在腦後,着裝簡樸,看似風塵仆仆,他看向遠處,目光銳利,蒼鷹站在他肩上,輕拍翅膀,此人看過來,目光疏而溫和。
“五娘長高了。”
林山卿拉着宋輕舟,跑過去,仰頭道:“這是我的哥哥,宋輕舟。”
又對輕舟道:“這是最厲害的阿木叔叔。”
阿木笑容和藹:“小公子好啊。”
輕舟微笑:“叔叔好。”
鷹動了動,阿木彎腰,五娘摸它頭:“大胖肥了呢。”
鷹張嘴,撲騰翅膀,阿木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