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稻蕭然在野,晨起清寒有霜。
村外阡陌岑寂,林下深紅淺黃。*
秋末,霜降。
地面鋪了一層白霜,晨起手腳冰涼。
阿言燃起木炭,芍娘替林山卿換上深衣,拿出劉夫人送的軟靴,宮娥替她梳發,焚香,門外天還未亮,殿内已經燈火通明。
她還未睡醒,半睜着眼。看着宮人們忙忙碌碌,殿内的燭光很亮。往外看,天上還有月亮。
衆人将她打扮好,年長的宮娥叮囑她:“太子妃待會兒不要東張西望,面色要肅穆,要打起精神。執事遞來鳥羽,與諸位公主王妃跳《羽舞》時要當心,向後折腰時慢一些,這支祭舞昨日葉初大人已經教會太子妃,故而不必緊張……”
林山卿認真點頭。
天色微明,衆人已将她拾掇好,阿言打開殿内,冷風灌進室内,林山卿打了哆嗦。
身上衣衫微薄,她方跨出殿門,就縮回室内,手背已通紅,臉頰也是通紅,她顫抖着聲音:“芍娘……給我加件衣服。”
芍娘為難:“這……這不合禮制。”
隻能搓着她的手,讓阿言提着燈籠離她近一些。
林山卿從未感受過如此冷的時刻,雲硯下雪時也不曾如此寒冷,她深吸一口氣,跨出殿門,全身都在抖。
阿言提着燈籠,在前面領路。
江風旸就候在東宮門口,身旁跟着子貞。
他穿着玄色深衣,束起玉冠,一樣的俊朗無雙。
林山卿冷的不想開口,便沒有誇他。
隻是走到他身邊,不說話,點點頭。
手揣在袖子裡,面無表情,一臉木然。
江風旸看她通紅的耳朵,問她:“冷。”
林山卿再次點頭。
他對芍娘道:“拿鬥篷出來。”
“是。”
芍娘跑回殿内,手裡拿着綿軟的鬥篷。
江風旸伸手接過,披在她身上,系好系帶。
溫暖了,林山卿喟歎一聲,想将臉也埋進鬥篷。
溫熱的手掌又貼在她額頭上。
“看路。”
她擡起頭,亦步亦趨跟着他。
水面都結了冰,呼吸凝成白霧,腳下茶花葉子上蒙了一層白霜,銀杏樹葉都已落光,光秃的枝條橫在上方,冬季總歸有些蕭瑟。
林山卿走了神,江風旸往前右拐時,她仍舊直走往前。
阿言小聲道:“太子妃,走錯了,快回來。”
她沒有聽到。
芍娘快步走過去,輕扯她衣袖。
她回神,跟着芍娘往回走。
江風旸看着她,低聲問道:“是太冷了嗎?”
她搖頭,臉上依舊木然無表情。
江風旸直覺有些不對。
阿言與芍娘擔憂的望着她。
想開口詢問,可林山卿先開了口:“走吧,待會兒該誤了時辰。”
江風旸慢慢轉身,放慢了前進步伐。
走到正廟時,他需與林山卿分開,他在皇子男眷一邊,她需去女眷一邊。
安華公主是江鄢第五個女兒,是江風旸的十妹,她很喜歡林山卿,可惜隻與她見過一面,此時見林山卿與江風旸前來,便熱切迎了過去,江風旸暫時放下心,輕聲叮囑她一些事,林山卿皆認真聽,點頭應下,于是他轉身,去了男眷一邊。
執事焚香,念祝詞,衆人叩拜,奏樂,女子行羽舞,男子行旄舞。
當為征戰死去的将士唱贊歌時,林山卿猛然擡頭,衆人都低着頭,神色肅穆,唯她昂着頭。
執事一眼看見,皺了眉頭。卻念她并非大越國人,沒有出聲。
男子旄舞罷,執事遞給林山卿等人鳥羽。
她輕輕撫摸着鳥羽,江風旸一直看着她,似乎明白了為何林山卿忽而情緒低落。
可她跳的很好,并無半點差錯,而她眉眼太過出色,大家一眼望見她,也都看着她。
獻牛羊犧牲,奉玉帛,終于要到最後一步——跪鬼雄。
安華公主站在林山卿身旁,見她一動不動,面色焦急,伸手拉她衣袖,林山卿輕輕握住她的手指,站的挺直。
執事憋不住氣了,他覺得太子妃此時舉動分明是在挑釁。
衆人跪完,起身,禮畢。
他雖竭力壓制,可言語之間的怒氣還是極為明顯:“太子妃,衆人皆跪,為何你獨不跪?”
江風旸捏緊了袖口,一動不動看着她。
林山卿盯着他,一字一頓,口齒清晰無比:“這是亡我家國的強盜,并非我心中的英豪。”
滿座嘩然。
江風旸閉眼垂眸,微低頭。
暘谷戰役大越赢得并不光彩,不少文人寫詩文怒斥,更有大越詩人寫詩暗諷越軍以婦孺作擋箭牌,懦弱奸詐。
此時林山卿直接了當點出,令執事一時啞言。
他又不滿被拂了面子,硬聲回道:“自古勝者為王,弱國隻能服從。”
林山卿面色不改,看着他的眼睛,朗聲道:“我服德不服武。”
安華公主急了,去拉她的手。
林山卿握住她的手指,轉身輕輕對她道:“我先走了。”
放開她的手,林山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