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入宮來。
晨起推窗,屋外皎潔,風吹雪。
太子已起,去政和殿議事,林山卿推開門,滿目純白,芍娘替她披上鬥篷,阿言帶着宮娥們在堆小人。
她笑着跑出殿外,雪地印上她的腳印。
屋檐的宮鈴呤呤響,有人在樹枝上系了紅絲帶,天地空茫。
這樣大的雪,她從未見過,捧起一抔,灑向空中。
她正玩的開心,東宮外有内侍領着人前來,為首的内侍道:“太子妃,皇後娘娘邀您去朗月閣小聚。”
她禮貌回:“好。”
芍娘進屋去,拿出一個暖手爐,遞給林山卿,裹好她的披風,阿言已經拿出紙傘,遞與她們。
傘是淡青色,繪着山河。
芍娘撐開,阿言撐傘跟在二人身後。
去朗月閣的路上,三人迎着風吹,這可比東宮的風大的多。
朗月閣在湖心處,曲折的長橋落滿白雪,隐約露出紅色。
周邊白茫茫,仿若遼闊天地中,隻餘這一個朗月閣。
芍娘扣門,内有人應:“請進。”
推門,暖氣迎面。
趙皇後坐在貴妃塌上,卸去了華麗裝束,将長發挽起,發上隻有一枚簪子。
她在吃糕餅,糕餅屑鋪在她衣服上,她視若無睹。
見林山卿,笑着道:“來,進來坐罷。”
屋内還有幾人,林山卿都不識得。
她禮貌的行禮,當中一位貴夫人過來親切拉她手:“來,太子妃,來我身邊坐着,我呀,是史官的夫人,喚我柳夫人便是。”
“柳夫人。”
“這位呢,是劉太傅的夫人。”
“劉夫人。”
“太子妃。”
“這位是宮令女官上官夫人。”
“夫人好。”
一一問候罷,林山卿坐下,桌前擺着茶,她見衆人皆随意,并無規矩可言,便也不再過分拘束,放松了下身體。
太傅夫人在與趙皇後閑聊,說起自家女兒所嫁非良人。
趙皇後拂了拂衣上的糕點屑,頭也不擡道:“自古男子靠不得,這老祖宗早就講過,男子的話也别信,氓之蚩蚩就是個例子,稀罕男的做什麼!您家女兒有才有貌,所嫁非良人,那便離了他去,又不是離了他活不了,您在這兒跟着憂慮,您女兒又受了委屈,這圖什麼?”
劉夫人有些猶豫:“直接離開麼?可這畢竟已經嫁過去了,忍一忍……”
趙皇後恨鐵不成鋼:“忍一忍忍一忍,忍一忍郁結于心,早亡!”
柳夫人笑了。
趙皇後接着道:“要麼心離開,從此看淡,要麼直接遠離,時日久了,就看清了看淡了。沒有什麼是時間抹不去的……”
她說這番話,分外認真,神情肅穆,仿佛又是那位端莊優雅的趙皇後。
林山卿并不了解趙皇後,今日她既願意展現自己真實的一面,那便說明她對自己是放心的。
這位皇後在大衆面前素來得體端莊,從未聽宮人議論她的不是,可見她作為皇後,是稱職的。
林山卿正在思索,柳夫人卻喚她:“太子妃,莫看你母後今日這般不将男子放在心裡,其實從前我倆還在閨閣中時,她就聲稱願為情放棄所有。”
在坐皆是趙皇後相識已久的老友,怪不得她如此随意,随意且真實。
林山卿笑,趙皇後也跟着笑,她自己往下接:“後來我就費盡心思入了宮,成了昭儀,再後來,我為了所謂的情愛用盡心機,随後發現,無上的榮耀背後其實堆積着累累白骨,無數嬌豔的女子在這裡葬送一生,自以為是的深情隻能自我感動,可是自己選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這是她半生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