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隻是罵徐珊,塗亮可以撒開膀子大幹一場,可是有陳老師在,而且在他複述過程、模仿老師神态時笑得擡不起頭,扯了兩塊紙巾擦眼淚。
塗老闆看着陳老師眉似彎月、眼内含珠、臉泛桃花、聲若銀鈴,滔天怨氣如冰雪遇豔陽,不知不覺消融了去。
“還老師呢!怎麼說你好呢——自己是老師,還能笨到讓老師發現!哎呀——呀!”
塗老闆的手指要點到陳老師的腦袋上了,将點未點之際,終于合成一握拳,砸在自己手心處。
陳芷汀笑得肚子都抽抽了。塗亮學得惟妙惟肖,講得繪聲繪色,模仿完老師,又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她,小眼神裡亮晶晶的,哪裡是氣,明明就是……
陳芷汀的臉更紅了,避開塗亮的目光指向徐珊:
“珊珊……珊珊寫的……也讓老師發現了,又不是我一個露餡……”
此時才發現徐珊臉色發灰,眼神無光,一付吃了敗仗的衰樣。陳芷汀心虛地結束與塗亮的互動,坐過去拉起她的手。
一向熱乎乎暖洋洋軟綿綿的手,此刻冰涼僵硬,硬繭和糙皮在她沮喪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鑽出了細嫩的皮肉。
徐珊終于開始在乎老師說的話了。
是啊,老師說得沒錯,現在幫着兒子騙老師,将來誰又幫着兒子騙他們呢?
塗亮也收起快樂的泡泡,一張老臉為剛才的表演現出一絲愧色。
——不!不能這樣想!
沉默不到五分鐘的徐珊,很快從自我批評的旋渦中頑強地伸出腦袋——
老師的作業就應該恰到好處。
布置的作業讓學生寫不完就不對。
徐珊一咬牙,将剛剛産生的懊悔和自責翻盤怼給老師。
陳芷汀也收起剛才忘情産生的自責,痛下決心收拾“學生家長”。
行,你有理。你總有理!我且問你:第一,什麼是恰到好處?為防止老師布置作業多少不一引發矛盾,假期作業全部是統一訂購有關部門編寫的練習冊,全部學科加起來一本,畢業班才加了幾張主科試卷,這是不是恰到好處?第二,小佰把統一訂購的練習冊寫完了嗎?試卷有寫一個字嗎?沒有吧。第三,作業不是老師的作業,是檢驗學生掌握知識的手段。知識掌握了,考試排第一,不寫肯定沒關系。第四,你做家長最清楚,小佰有沒有寫過作業?如果真的寫不完,我支持你去告學校;如果沒有,你不反思,還把責任推到老師身上,等到畢業離校,還有問題往哪推?
孩子是你的,學校不是爹老師不是媽,畢業離校沒人記得他,但他永遠是你的兒子……
動不動說什麼老師的作業,學校的學生,好像孩子一入校門就賣給學校了,也是活久能見的大奇葩。
低級動物都知道兒女永遠是自己的,教捉蟲子教吃草;隻有人,自诩高級動物,才敢用無知宣揚蠢到極至的見識,還能大行其道……
陳芷汀積壓已久的情緒借着教訓徐珊兩口子發洩出來,滔滔不絕說暢快了,才發現眼前的二人終于在神情氣質上達成了共識:
徐珊眼中的光沒了,塗亮眼中的亮晶晶也一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