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出來後教育系統出現兩個評價結果,公辦學校的評價裡不包含民辦中學,隻在公辦中學裡比。老師們笑得更厲害了:南城中學就算考到天上去,也和我們沒有關系。愛押題押去,有錢能幫鬼推磨,沒錢閑看人出題。出吧。出前“蹄”出後“蹄”都沒關系,前後我們都不趟你們那趟渾水。
東正中學在公辦學校中依然名列第一,領導高興老師高興,隻是南城中學前十名占了4個——東正中學2個——恰好可以用倍數造勢,又有幾個單科狀元,猛烈的宣傳把公辦學校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一地雞毛飛上天都不夠恰當,沖出宇宙都未可知。
陳芷汀不愛聽這些。東南西北風怎麼吹,她都一條路走到底——勤為徑!
有老師在背後笑話她:一條死路走到黑,二B鉛筆不帶削皮!她沒聽到,就算聽到了也不明白,明白也不會計較。所以當張劍正看到梁進發貼在黑闆報上“我的目标是一中!我一定行!!”的目标書,搖搖頭笑這個臨時戶口的民工孩子時,她卻沒有提醒他根據自己的成績定目标,而是鼓勵他用勤奮争取成功。
“小孩子嘛,憧憬未來是好事,咬定青山不放松,還怕不成功?”
“你這思想不對。這是舊時代的産物,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曆史已經用劇痛的教訓告訴我們,做人做事還是要實事求是。”
“有了做一棵松的夢想,就算不成功,至少能在松樹腳下做一蓬小草,也比出場就是一根嫩蔥白要強。”
張劍正想想自己手下的嫩蔥白,若有4班一半的雄心壯志,他得少操多少心。
雄心壯志能夠實現的多數在影視劇裡,但有了此心,至少不會無事生非,于是回到梁進發身上,就人論事: “但那孩子,隻怕松樹底下都沒他的位置呢。“
嶽曉明難道不跟張劍正怼了,接嘴道:“猴子愛吃香蕉,但挂得太高的香蕉,完全夠不着,它就不吃了。如果學生的目标太高,他自己都看不見,整日懵懵沒動力,豈不适得其反?”
“我也知道。但我們的課本從小到大,教得都是理想信念,堅持勤奮,舉得都是有這幾樣就成功的人,什麼司馬遷李時珍蒲松齡,我當老師的,怎麼否定學生……”
嶽曉明反駁說:“這些人的智力沒問題,隻是時運不濟方須持之以恒等待時機,對于智力有問題的學生不适用。目标不恰當,有信念有堅持也未必成功,還埋沒了孩子的潛能。”
張劍正又跟了一句:“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嶽曉明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做了張劍正的幫兇,白了張劍正一眼。
二人聯手教育她,陳芷汀隻是笑笑。
知道他們講的有道理。鷹擊長空,魚翔海底,蜻蜓蝌蚪自然不行。再怎麼拼命,刺猬培養不成孔雀,荊棘培養不成松樹,做一個好刺猬,當一叢好荊棘不是壞事,所以世人在盡了所有努力後有一個寬慰的詞,叫“認命。
但老師繞得出來,家長未必繞得出來。告訴他讓孩子做一個好農民,好技工,好廚師,他跟你急。與其讓他們跟老師急,不如讓他們跟自己急,急着急着就明白了。我們的教科書上早就說了,“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換而言之,“不相當雄鷹的小鳥不是什麼好鳥”,至于沒有燕雀誰除害蟲之類的說法不需要理會。拼過之後做了鋪路石子、燕雀小草,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到達金字塔最高處的是兩種動物,雄鷹和蝸牛。雄鷹有飛的天賦,蝸牛有爬的素質,絕大部分孩子既沒有飛的天賦,也沒有爬的毅力,難得有毅力的,還要有躲過成為食物的運氣。
學習上的獨木橋永遠是“相煎何太急”,否則來勢洶洶的千軍萬馬會壓垮金字塔。
所以,成為“好貓好狗好小兔,好花好草好果樹”也是人生的另類成功。幾人能明白?高高在上的人不屑于理解,隔行不肯隔山的人自以為理解得比你透徹,處于社會下層渴望通過孩子翻身得解放的人,理解是看不起的代名詞。什麼是“理解萬歲”?越是不可能永存的東西越會被人賦予“萬歲”的祝福。
她想試着用不斷更新的理念替換舊有的思想,經常覺得忑忐,幹脆遵從慣性不想了。
特别是近幾年,父親奉行的“一身儒雅兩袖清風”的驕矜,替換為“一貧如洗兩袖清風”孤寒。貧窮落後就要挨打。張劍正、嶽曉明不止一次哀歎“一毛沒得拔,斯文全掃地”。
老師成為低收入行業沒多久,很快進入高危職業。“想要教育學生,先得保衛自己”的說法一時盛行網絡,認真負責換來一個個“橫眉冷對千刀指”的故事。
去年甄坪鎮中學一個班主任,因為班上一個男生長期上課睡覺不交作業,談話不頂用,叫家長也不來,學校有家訪任務,于是動員管政教的副校長與自己一起家訪。父母看着寶貝兒子在老師和校長誠懇批評下痛哭,心如刀割,到廚房拿把菜刀出來,上演了一幕“大刀向老師頭上砍去”的活話劇。班主任為救校長手臂受傷,處理結果是學校承認教育方法失當以至激怒家長,以免除醫藥費為條件促成其子轉學。
另有一所學校,幾個家境優越的學生欺負班裡老實貧寒的同學,搶錢搶飯票,班主任批評并警告了搶錢的學生,回家路上被學生圍着打。随後學校接到幾個老闆的盛情邀請……然後班主任辭職,此後老師們見到類似事情都躲着走,被搶的同學隻能轉學。
有一個詞叫“校園暴力”;還有一個詞叫“不予追究。”
……
如此閑言碎語,她更不願意聽了。不把簡單的事做得更複雜,是她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