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力相助,有人以此為踏闆,起跳到另一高度繼續走更新的路;有人以此為台階,踩着别人肩膀向上爬;有人像藤蔓,攀緣宿主汲取養料,壯大自己的同時,可能毀滅相助者。
他若真心要幫助劉花花,四年時間就該結束。他助她走出農村,又利用恩情占有她,還說什麼恩重如山。
我高尚嘛?她想起自己最初幫助家長時滋生的驕矜情緒……如果那兩千塊錢又給了出去,事情會是另一個結果嗎?她默默畫出另一條曲線,想像着人心的善或惡,事情的結局會怎樣。
三百。兩千。五萬……
如果她像賈主任或者李級長那樣,直接将梁進發媽媽怼回去,事情又會向何處發展?
最終的結局是什麼?
命運的鐘擺會擊傷哪一個人?
她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可能會成為生命中的一個特例,一個難以突破的坎。沖過去會怎樣?沖不過去又會怎樣?
她的腦海打開一扇門,讓她看到一條河。單調的人生是波瀾不驚的平靜,水面下的漩渦是自我圈子裡的鬥争;坎坷的人生是波濤洶湧的壯闊,沖礁石、越懸崖,有絢麗的水花,有湍急的渦流,有斷崖似的險灘,有靜美的深潭,最後的終點,同樣回歸波瀾不驚的平靜。
她想起有本書上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會遇到一個個坎,越過去一個提升一次靈力,越不過去,避開前行,那個坎會反複出現,直到生命終結于此。在這些坎中,會有一個魔障豎在那裡,過去了,以後的人生才能一馬平川向前流淌,過不去,一生都坎坎坷坷不得平靜。
她當時覺得好有道理: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在同樣的問題上反複摔倒,能夠反躬自省、格非克己的人,基本都是聖人,哲學家,科學家,世界幾百強,最差也是行業中的佼佼者……
遠的不說,就說學生最基本的學習,能夠糾正錯誤再不重犯的學生,基本都是北大清華的預選生,百分之九十多的學生,都會在同樣的或者類似的錯誤上反複出錯,直到中考、高考結束。
回到自己身上。她的人生之河,不可能波濤洶湧,但也不願意陷入自我矛盾的糾結中,更不願意在瑣碎的人和事中消耗自己。她似乎看到生命中豎起了一道魔障——是過去的他,還是現在的他?或是她無法預料的未知?
夜風吹過,夾雜着烤肉的熏香。她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醉酒人,已經聽不進他在說什麼。借着裘江跟他又舉杯痛飲的間隙,她起身離開,走到江邊坐下。
江風吹過,帶來松針的清香,她偱香張望,看到陰影中幾堆砍下的松枝。走過去撿一根細嫩的枝條,深深吸口氣,記憶順着松香飄向塵封已久的過往……
大三時跟男朋友生氣鬧分手,約了同班同學一起爬華山化解低沉的情緒,他托人打聽到,也約了幾個同學一起去。聽同學說在隔壁車廂看見他,擔心自己意志薄弱又被他鬧得放棄原則,一向不愛做決定的她鼓動同學們連夜上山,還可以省一夜住宿費,立刻全票通過。同學們一路上又唱又叫,喧嘩聲卻加倍了她的無聊。她勉強與同學們說笑着,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身後。
山風涼嗖嗖的,心裡空蕩蕩的。到了半山上租了大衣,女生一堆,男生一堆,躺着等日出。朦朦胧胧剛入睡,聽到山路上又來了一撥學生,第六感應刺激得她一下坐起來。
松針清香,夜風清冽,天地之間溢滿清甜……
果真是他鼓動着同學跟在後面追上來。
一縷月光穿過烏雲,正射在他着急趕路的臉上。也許是擔心她,也許是分手的折磨,也許是着急趕路,他面容消瘦、口唇蒼白、眼神憂郁,汗濕的頭發粘在前額,讓清晰的五官泛着水的光澤,在月光下參差錯落,蔚然生秀。
她的眼淚瞬間奔湧而出,沖垮了費盡心力建起來的堅強堡壘。
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眼睜睜看着他繼續向上爬,跟在後面的同學罵罵咧咧,讓他歇一會兒,等一等,他像聾了一樣,頭也不回。
終于條件反射地回轉頭,看見匆匆走出松林的她,裹着大衣倚在樹旁。
莫非!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