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涼了。
陳芷汀站在走廊上,順着風看過去,校園裡的柳樹葉子已經快落光了,枝條在灰藍的天空映襯下異常清晰孤零。樓下一角的銀杏樹葉子開始泛出耀眼的金黃。
以前每到秋天來臨之際一家三口都會一起到環城公園看落葉,拍照片。今年女兒小升初,住校不回家,就算周六周日回來也是悶在房間裡寫小山般的作業,裘江呢?
她不願再想這個人,可大腦像壞掉了,越是想逃避的人和事越要鑽進腦子裡。
等到真真考完學,中考結束再決定吧。原本可以好好歇息的暑假,會變成家庭内部矛盾爆發的戰争嘛?普通小家,沒财産可以争,沒存款可轉移,隻有一個女兒,他不會争的。
沒有什麼可以焦慮,隻等時間到了,劃上句号。
隻是想到結局,心中依然有一種類似徐珊的不依不饒,像地下的火渴望沖破皮膚的束縛,淋漓暢快地燃燒一回。然後她仿佛看到父親的背影,面對母親的憤怒,沉默着轉身走開。
她是父親的女兒。
如果父親還健在,對此會說些什麼?會像智者一樣為她指明方向,還是找裘江談話,勸他懸崖勒馬?她搖搖頭,父親到生命結束前才看破感情的事,又怎麼指導她?
裘江不回家等于向她攤牌,可他又時不時地做出很在乎的表情,比如撕相片,怒不可遏的樣子又不像表演。是為自己的逃離尋找借口嘛?
夠文藝的。
陳芷汀很奇怪自己那晚的表現,沒有緊張羞愧,沒有傷心憤怒,甚至一句解釋都沒有。裘江的手指直戳向她眉心,她甚至沒有眨一下眼。憤怒的裘江隻能低頭踢一腳輕薄的碎相冊,擠出女兒房。
聽到關門一聲巨響,她隻感到好笑。蹲下撿起撕爛的相冊,也沒整理,直接睡了。奇怪的是,竟然睡了一個超級甜美的覺。
殺人誅心。他是律師,斷案看既成事實的證據,揣測動機不能成為判罪的依據。
你雖未殺人,但動機存在,心有殺念,就是有罪;他雖已殺人,鐵證如山,但我不認為他心有殺念,動機存疑,就是無罪——他會這樣進行推理和辯護嘛?
換而言之:我雖出軌,但在乎你的忠誠,所犯之錯可以原諒;你雖未出軌,但心中可能有他人,所犯之錯很嚴重,不可原諒。綜上所述:我的出軌是你導緻的。
不想了。在律師眼裡,不在于是否有罪,而在于是否能為脫罪找一個理由。一邊享受沖破戒律帶來的快樂,一邊用清規戒律約束他人,還能用清規戒律保護自己。想得真美好。
陳芷汀一想到他振振有詞、義憤填膺的樣子,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氣到極點,隻能冷笑了。再為他傷心,就不值了。
看向辦公室,那是跟生活完全不同的天地。忙亂緊張的氛圍,沒心沒肺的笑談,也有陰暗詭異的人心,像樹下的陰影,但陽光總會灑滿校園。
回去問問嶽曉明吧,發生誤會怎樣解除。心念一動,答案立刻就出來了:誤會的産生與事情的發生發展沒有關系,根源在于人心。心生嫌隙,就會尋找時機給誤會以發育的土壤;誤會萌生,内心期待的矛盾才可以借此爆發……相互信任,所有的誤會隻需一兩句話。
影視作品中的誤會貫穿故事的始終,都是編者的傑作,虐人虐心虐觀衆,以此吸引觀衆賺取收益。生活若也這樣,不等核戰争爆發,人類文绉绉地就滅絕了。
嶽曉明看作業看得枯燥煩悶,一撩額着碎發,又開始振振有詞。
“唉,現代科技害死人。害得小孩子不讀書,害得成年人不交流。”
看她進來,嶽曉明挑挑眉毛,繼續說:
“為什麼出現電腦?為了加速人類的滅亡。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環境惡化淘汰了動物,電腦風行淘汰了人類,很快啊,新物種就要誕生喽。據說2012年人類就将走向滅亡,為什麼人類并不慌張?因為無能為力,所以共同忽略,而且漫長的時空也早早消磨了人類的第六感覺。遠古的智者向人類發出2012年滅亡的警示,然後從2012年起,人類走向通往滅亡的道路,像一個無法挽回生命的垂死之人,醫生會說,我們盡力了,請做最後的告别吧——我們現在在做什麼?在漫長的宇宙時空中,因為人類喪失了感應死亡的能力,不知死神将近,在應該告别的時光中,繼續着一成不變的愚蠢和傲慢。
“可惜啊,愚蠢的人類啊,你奔跑在通向滅亡的道路上,卻閉着眼睛,塞住耳朵,張大嘴巴哈哈哈——動物滅絕病毒肆虐,垃圾泛濫人類癌變,你看見,你聽見,你知道,你依然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
他一邊感慨一邊運筆如飛改作業,皺眉眯眼掃視練習冊,不想漏掉錯誤,又不舍得正說的話題,古怪的神态逗得衆人哈哈笑。
嶽曉明瞥一眼嘲笑他的衆生。向左邊眨下眼,說一聲“再見”;向右邊眨下眼,說一聲“再見”;終于瞥到身邊的陳芷汀,親昵地說:“汀姐,我們永遠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