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将落未落，高聳的樓房把傾斜的光轉換成條條黑帶，徑直鋪在花園枯黃的草坪上，彎曲的青石小徑和高低錯落的灌木喬木也就成了色調錯雜又統一的條塊狀。

楊洋看着樓下頗有抽象意味的幾何圖形，感覺像格物的直尺，硌得心口難受。擡眼望望天空，卻又是蒙蒙的灰色。

房間依然悶熱，小楊卻冷得打哆嗦，肩膀迎風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抱着兩肩，詛咒多嘴多舌的退休老師，詛咒心花口松的學生家長，詛咒莫名其妙的美德師表。

咒無所咒時，氣也慢慢順了，天也徹底黑了。一個真理趁着夜色浮現出來。

不說就是沒有。

說了，沒有實名，也是沒有。

楊洋的神思稍微安定下來。她慢慢回想嶽曉明的某些言論。那些讓她反感的尖酸刻薄話——

“有關部門”就是沒有部門，“有關人員”就是沒有人員……榮耀反駁他，這種說法隻是減少矛盾沖突，并不是否定存在……嶽曉明怎麼說的？要好好想一想……

對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轉到辦公室内部——假如劉級長說，我們中有某位老師違規幹了啥事，導緻家校矛盾，已經提出批評，望大家引以為戒，莫要重蹈覆轍，那麼我請問，我能說這個“某人”是你、是他、是我嘛？辦公室裡所有人我都不能說是那個違規的“某人”，心中明白是誰也不能說，于是這個人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不存在的。除非劉級長親口說出來。隻要她不說，此人就不存在。有名為實，無名為虛，虛就是無。這是哲學命題……

當時她很生氣，感覺嶽曉明在影射自己。但他沒點名，她也不能應，隻好氣哼哼地摔了手上的作業出去了。

此時此刻回想起來，突然有腦洞大開的感覺。

對啊！肥仔是學生，不可能聽說這種事，隻要自己不說出幫南城學生補課，誰也不知道。

再說了，家長沒有指名道姓，又在酒桌上，酒後的話更沒可信度！那麼緊張幹嘛？素質差！

夜色深沉的時候，楊洋的心神徹底安定下來。她拿出手機，準備打給家長，責備他不應該酒後亂講……等等，沖動是魔鬼，别幹出“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是某人不曾偷”的蠢事。期末考前停止補課，以後也不繼續了。恰到好處地結束。不讓老公知道，就不會有麻煩。至于蓋麗麗那邊，直接打住，千萬不能把自己教過的學生介紹給她，隻要讓她知道自己給南城學生補過課，就是拉響了毀滅自己的地雷。

楊洋的老公在省城做生意，一直不太順，這也是楊洋瘋狂補課掙錢的主要原因。女兒就要上幼兒園了，優質園區入園費要幾萬塊，不掙錢怎麼行？老公擔心她一個人上班補課又帶孩子太辛苦，把女兒送到了父母那。上個月老公回來說，生意穩定了，再過半年可以買房子，安排好了調她過去。

楊洋算算自己掙的補課費，跟工資相比很壯觀了，但如果因此導緻離婚，老公買的豪宅給别的女人住，就太不劃算了。

楊洋又心驚膽戰起來。補課就補課嘛，跟王先生——那算什麼事？花言巧語，怎麼就信了？什麼叫“知己中沒有知識分子”？什麼叫“相識遍天下，紅粉無書生”？不就是稅遍天下女，就缺讀書人嘛！

M滴就一壞慫！

你也是女人中的白骨精，這種鬼話都沒聽出來？圖他的包包和首飾？那能值幾個錢？你是那種眼皮淺沒遠見的女人嘛？！

楊洋恨不能抽自己幾個耳光！後悔的浪潮滾滾而來，差點讓她窒息。

唉！她深深歎口氣，想到女兒，才三歲，自己都沒有好好帶過，如果要離婚，自己是過失方，女兒都可能要不到。想到這裡，似乎離婚就在眼前，女兒大聲哭喊，媽媽媽媽——我要媽媽——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還好。事情還沒有到失控的那一步。楊洋擦去眼淚，拍拍胸口，告誡自己小心，再也不要進雷區了。

楊洋高興得早了。上周她補的那節課，已經埋下地雷。

南城的學生叫王詩文。其人可一點不詩文。爸爸叫王明，生意做得大，人也高大帥氣，生意場上遊刃有餘，女人堆裡左右逢源。酒喝到高處，嘴裡少了把門的，“萬花叢中過，園丁也濕身，哈哈哈——”有人問姓名就知道“此題可能有解”，犯了大忌諱。自古女人偷情都是“不是奴家不願，實怕郎口不嚴”。他哈哈完了接着打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散了也沒往心裡去。

王詩文繼承了老爸的生意頭腦，用來算計老師。

“楊老師，下次聯考是你們學校出題吧？你幫我提前看看試題好不好？我做了好拿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