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洋告訴李桔,自己已從民辦學校離職,現在一家教育機構任高級主管兼專職教師,買了豪車換了大房,孩子一等上初中就送出國。
她用居高臨下的口吻問李桔:“你們當老師的,還不能開展地下課堂吧?休息日給學生補課也不行吧?”
你們?自己好像還靠教書緻富吧。但李桔沒計較,淡定地說:“老師個體不能補課,學校辦了補習班,給尖優生免費補課,老師有培優課時費”。
這個回答不出意料,楊洋将滿面春風洋溢出來,呈現贊美式的踩踏:“哇,一節課有五十大悶收吧?”
“沒有。三四十吧。”
“那也好啦,蒼蠅蚊子都是肉嘛。哈哈——”想到這是張劍正的語言,很想問問他怎樣了,還在為三十塊錢怒發沖冠嘛?又忍住了,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很擔心政策有變化,允許老師補課,對我們的沖擊可不小。老師們不能補,課外教育才能成為稀缺資源,我們的服務對象才能定位高大上。謝謝你們無私奉獻,也謝謝教育布長。很可惜啊,不能當面緻敬。”
楊洋擡起左手腕,很專注地看了幾秒,停頓足夠李桔的目光移到光燦燦的名表、光閃閃的鑽戒上,才慢慢垂下手,輕輕撫摸手腕上的包包。那也是名牌。
足夠了。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再聯系吧。”
“好啊!回去看看我們吧,正點哥很想你呢!”
楊洋點頭。人進車裡,笑容消失。她是不會回學校去見那幫老同事了。
“衣錦還鄉”是民間衡量個人成功的華麗表演,學校的舞台和觀衆也沒有随着文化的變革進行更新。楊洋已經實現名表鑽戒豪車大宅的人生理想,卻再也不想踏進學校大門。她的心中有一道坎,邁不過去。
已經蛻變成蝶的她,不能容忍舊同事看到她光鮮的現在,翻出她低入泥土的黑暗時光。
學生家長踹破了她的家庭之門,導緻她跟老公打的離婚官司輸得一塌糊塗,還不肯罷休,在校外散發她勾引學生家長的傳單。在這件事上,她必須感謝一個人。毛副校長出面收回所有傳單,嚴正警告老師們不得外傳,不得妄議,又托何校出面進行調解,在中考的沖刺階段,保全了她在學生中的體面。
這屆學生一畢業她就辭職去了民辦學校,奮戰一年後,遇到心儀的男人,又因為麻煩前男友辦事,酒後鴛夢重溫了一次,或者兩次,莫名其妙地被人發給婚期已定的未婚夫……她知道還是學生家長幹的事,卻無憑無據,也沒有人出面幫她救場。她繼續孤軍作戰,把送女兒出國做為人生新目标,卻連一聲“媽媽”都得不到……
學生越來越蠢這也叫“煩惱”,關你P事啊?
幹女兒咳嗽不好,這也叫“煩惱”?我連親女兒的面都見不到。承諾出錢送女兒出國,條件是能見見女兒,前夫冷冷回複:打錢過來,見面免談。
憑什麼?男人犯錯,可以浪子回頭;女人犯錯,就是走向深淵?她不服!
想到這裡,楊洋的淚隻能往心裡流。
情人節有學生給自己送花,過生日有學生給自己祝福,這算什麼快樂?有一個喜歡的人,能時常看見他,這算什麼幸福?李桔甜蜜地笑了。她什麼都不求,隻要跟他在一起就好。
隻要能見,甯可不守。她喜歡的是誰?楊洋覺得那個名字就在嘴邊,但是李桔晶瑩的眼睛阻止她說出來。
這也值得?如果是我,我會感到幸福快樂嘛?無欲無求地愛着一個人,聽着都上頭……楊洋中止了自己的思緒。隻跟李桔聊了一會,就被她帶傻了?
思緒阻斷在眼前的紅燈處。禁止通行。楊洋踩下刹車,眼前恍恍惚惚,又打開記憶的閘門……
嶽曉明班上搞過一個活動:尋找幸福。
學生來采訪班主任嶽曉明,“嶽老師你說說什麼是幸福”,嶽曉明慢吞吞地說,“煩惱很小就是幸福”,學生不明白,又問“老師你今天幸福了嗎?”嶽曉明微微一笑,“你們今天不讓老師煩惱老師就幸福了”,學生笑嘻嘻地下保證,“今天一定不扣分,完成語文作業”。
楊洋當時覺得嶽曉明故弄玄虛。煩惱很小就是幸福?胡扯八道!幸福應該是沒有煩惱!沒有煩惱怎麼做到?有錢就可以做到,有很多很多的錢!她終于有很多很多錢了,然後發現“很多”沒有止境,還引來沒有止境的大煩惱。
路是自己走的,她并不後悔。守着九畝田是農民的快樂,殺蟲除草怕霜凍也是農民的煩惱;縱橫三萬裡是帝王的快樂,陰謀詭計外敵入侵也是帝王的煩惱。她做不了帝王,也絕對不要農民的快樂。她想要的生活豪華的品質,即便承受孤單冷漠,她也絕不回頭。
這就是我,楊洋。
這些人,不值得回去看。她緩緩啟動車,中斷酸甜苦辣的回憶……
時光之針又指到當下。
準備好周末補課資料的楊洋開始改作業,李紅英通知第8節課開年級會,她心裡一陣煩躁。
開開開,一個星期開了三次會,還叫不叫人幹活!南城中學的朋友說,民辦中學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補課,二是會議少。她忍住沖口而出的抱怨,打開影視網。牢騷太盛腸要斷,不如花癡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