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慧點菜,他低頭看向窗外的世界,注意力卻被自己倒映出的鏡像吸引。對比敏慧點菜時的從容優雅,感覺自己坐姿僵硬,不夠灑脫。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松松領結,告訴自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跟敏慧一樣從容不迫,成為律界精英,成為高級合夥人。
“告訴太太今晚不回去吃飯了嗎?”敏慧點好菜,順口問道。
裘江一愣,想說不用,話到嘴邊改成“沒有。忙忘了。”
“說一下吧。讓陳老師等着不好。”
裘江想說不用,她不會等的,話到嘴邊又改成“是啊。忙糊塗了。不過她今天……好像值班。”
“老師很忙吧?”
“是啊。比我都忙。初三畢業班,一個星期難得按時回家。”
“噢——”
敏慧的“噢”之後有一個尾音,裘江默默猜想尾音之後有幾種含義:因為太太經常不按時回家,所以你也習慣了不回家;或許是你從來不按時回家,卻把理由推到太太身上;或許兩個人都不想按時回那個家……
總之,那麼晚還在公司卻不告訴太太,無論什麼原因都是有問題。
裘江拿起手機,面帶微笑發了個短信:吃晚飯了嗎?今天新上司請吃飯,晚點回去。信息發出去時,敏慧掃了一眼,嘴角有輕微的上揚。
過了一會手機震動,陳芷汀回複:怎麼啦?是你嗎?
很快又一條短信到了:沒吃。今晚有時間段。怎麼啦?
裘江知道陳芷汀會覺得奇怪,他沒有再回複,聳聳肩笑道:“學校真奇怪,學生學習的時間按段分,老師為了在自己的時間段寫自己的作業,沒有加班費也等在那裡。這也是違背勞動法的。奇怪的管理方式,奇怪的工作心态。”
敏慧也笑了。“把‘違背勞動法’改成‘無私奉獻’就不一樣了。至于時間段,重點是‘我的’。有了歸屬,沒有意義的事也會有人去做,因為那是‘我的’。”
“如果這個‘我的’還要疊加上榮譽感,就更不一樣了。”裘江邊笑邊搖頭。
“是啊。老師經常在為‘詞語’辛苦工作。拼搏,成功,光榮,輝煌,這些金光燦爛的詞讓他們激情澎湃,付出汗水青春也在所不辭。你太太是一個榮譽感強的人嗎?”
“看着很淡定,骨子裡應該很是。當年我嶽父在世時非常欣賞她的工作态度,經常跟她交流,應該都是一種潛意識的激勵吧。”
“你有一個好太太,因為你有一個好嶽父。”敏慧突然感歎起來,“當年我報政法大學,媽媽不同意。畢業出來當律師,爸爸不同意。離婚,兩個老人都不同意,我一直生活在否定當中……”
兩個人邊喝邊聊,氣氛輕松友好。雖然隔了多年才又合作,二人之間并無生疏違和感。
敏慧突然中斷聊天說:“你太太剛才回了兩條短信吧?你一條都沒回诶。”
裘江有點尴尬。“不用。沒啥事。”
裘江知道老師辛苦,思想單純。對于老師的無私奉獻,局外人嘲笑他們傻,當他們成為局内人時,恨不得老師時時刻刻看着他的孩子,負責教學、負責成績、負責人生安全,還覺得他們做的不夠好,稍有不順意就掀起滔天巨浪,不僅淹沒教孩子的老師,恨不得把學校都一并摧毀……可是,老師下崗,學校關門,他們的孩子又去哪裡接受教育呢?奇怪的腦回路。
他不想聊陳芷汀的事,借敏慧的酒敬她,把話題引到工作上,才聊個開頭,手機響了。是黎昌盛。
“抱歉,我聽個電話。”裘江說完又補一句,“是阿盛的。”說完有點尴尬。這個解釋像在表明什麼。如果不解釋,敏慧可能以為是陳芷汀的,解釋反而多餘。
可惜電話接通,還是跟他極力要避免的某人有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江哥,蔣紋紋在酒吧喝酒鬧事,你能過來一下嗎?……就是你倆常去的那間酒吧。她醉得厲害,我弄不住……喝了多少?有半瓶吧。是香槟……我沒喝,還剩半瓶她拿手上呢,還要喝。這在大街上,怎麼辦呢……”
裘江的大腦急速運轉,飛快鎖定幾個疑問:黎昌盛怎麼跟蔣紋紋在一起?還在酒吧?這才剛宣布工作要點,他就急急忙忙去見前同事……
裘江的額頭滲出細汗。看敏慧低頭切牛扒,沒有關注他,才穩住腳步,走到幾米遠的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