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曉明聽說了,巴巴拉拉跑來找張劍正。張劍正正想找個恰當的人消解郁悶,潛習靜氣聽小明同學講道理:
話說這蘇東坡蘇大人很早接觸佛教,一生與禅師交遊頗廣,在黃州時常與金山寺主持佛印禅師來往。一日呢,這蘇大人感覺自己悟道得通,已脫離俗世之套路,特做了一首詩偈子,“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呈給佛印。禅師即批“放屁”二字,囑書童攜回。東坡先生見後大怒,立即過江責問禅師,禅師大笑:學士學士,您不是“八風吹不動”嗎,怎又一屁就打過了江?
“八風吹不動”中的八風是佛教用語,指八種境界的風:贊美、譏諷、诋毀、痛苦、快樂……
等等等等……張劍正咋摸出不對味。
“你是來安慰我的嘛?!”
“不不,我是來擺平你的位置。你看啊,就你目前的情況,與蘇大學士有得一拼,不同之處,他那一個屁打過了江,你那一屁……”
“滾犢子一邊去!”
嶽曉明已經撤退到三步之外,還要堅守教師隊伍的鋼鐵傳統不放棄,在下課的鈴聲中講完最後一句話:
“你那一個屁打上了二樓,打出了丢人現眼不文明!”
張伯明聽到一半就悄悄潛伏到張劍正的身後,在嶽曉明高呼完最後一句口号撤退後,及時補了位。
噗——
他先做出下蹲用力的不雅姿态,口中自行伴奏,然後“嘭!”地一聲彈跳起來,向二樓“飛”去。
辦公室要笑瘋了。陳芷汀注意聽嶽曉明講蘇東坡的故事,正佩服他能記住八種境界,畫風陡然從陽春白雪轉到下裡巴人,笑得擡不起頭。
第二天張劍正請假半天,要帶女兒去看病。李紅英心裡一“咯登”。就算鬧情緒故意不上班,也沒必要拿女兒生病做幌子,不吉利。又打過去問孩子的病情,代課怎麼安排。那邊傳來醫生開藥的聲音。李紅英放了心,幫張劍正把課調到下午。
張劍正安頓好女兒趕緊回學校上課,迎面遇見毛副校長,眼不見心不煩,順腳進了保安室,想翻幾份報紙帶去辦公室,看到“陳止婷”的信封,拿到手上。
“是陳老師的吧?我幫她帶過去。”
“陳老師說名字寫錯,可能不是她的,先不拿。”
“寫錯了也是她的,我帶過去。”
“好嘞。辛苦了張老師。”
張劍正出去,完美錯過毛副校長,還幫陳老師做了事,笑咪咪滴走向辦公室。
這三個本應錯過的大信封就這樣回到陳芷汀面前。
也幸虧回到陳芷汀面前。若被别人拆了——天哪!裘江的人生基本就挂了。
張劍正不可能想到他夾着三顆并不沉重的地雷。
早已埋在陳芷汀腳下的雷,在他多此一舉的此刻拉開,炸毀她今後要走的路,損毀她的肢體和心志。
張劍正還想着那日去她家的情景,感覺她的男人有想法有氣度,與陳老師是互補型人格,如果彼此珍惜,小日子應該很不錯。
他想着要勸勸陳老師,對男人的要求不能太嚴,适當奉行“難得糊塗”的原則。過了中年的坎,錯誤會跟奉獻一樣成為過眼雲煙,然後才能攜手走出白頭到老的境界。
他想到自己,為啥跟老婆總是吵吵,就是因為老婆啥事都要瞎逼逼,硬是把幽默逼成了尖刻,寬厚逼成了冷漠。
陳芷汀依然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隻是有了一點不同:她看到了自己,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憂郁的自己,矛盾的自己,敬業的自己,快樂的自己,樸素的自己,美麗的自己……自己存在于時時刻刻,自己行走于天下地上,自己可以非常美、可以招人愛,可以有人敬重有人在乎……她不再匆忙趕路,不再情郁于中,忘卻自我、心寄他人。
裘江回到家裡,回到身邊,讓她看清種種自欺。她放下對他的執念,放下對自己的苛責。愛不能勉強,婚姻也一樣。
那一晚的情思湧動,又渴望他的好,他卻惘然不知,忘記她也是女人。隻須多看她一眼,她就會放下所有疑慮,回到從前的肱骨交疊……他卻什麼都忘了。讀不懂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呼吸……
她在孤寂中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情的欲望并不是不可以消解。隻要不想,隻要不願,它就不會騷擾身體,情感就不會随着欲望墜入深淵。
她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分析,認定他背叛,就在判決書上替他按下手印,蓋下“斬立決”的印章。
在情感的河流中,陳芷汀邁開腳步,橫穿江面,向堅硬的堤岸走去。
她走得艱難,走得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