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大四時陳芷汀又帶他回家,與父親飯後聊天又争起來,一老一小還拍了桌子。
他要利用實習看看底層百姓生活,去了偏遠小鎮,畢業論文也沒有通過,飽含怒火的筆鋒甚至成為笑談,後來經另一教授私下點醒,重寫論中國新時代哲學思想的論文,得以通過,卻因思想意識有問題,被分到偏遠小鎮。
最後一次帶他回家,又與父親争起來。父親讓他留在大城市,平台高,機會多;他偏要去小地方,要大展抱負脫穎而出。陳芷汀不能理解他們是棋逢對手還是針鋒相對,氣得直哭。
一年後陳芷汀畢業,因為現狀無聊,二人的聯系也時斷時續。
莫非的理想在小地方打到“骨折”。他分到中學教政治,連班主任都沒資格做,真是大展抱“負”啊!他又回大學見點醒他的教授,要考他的研究生,教授很欣悅,讓女兒陪他轉轉。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輩豈是逢蒿人”的自信又回來了。
他去見陳芷汀時,看到一個健壯男生跟在她前後,笑得極殷勤,糾結半天後,歎息着離開。他是去提分手,還是恢複交往,連他自己都沒想清楚。
研究生畢業後做了教授女婿。
“我知道你在專心考研,一直在等你。他來找我時,隻是出于禮貌陪他轉轉,直到去學校找你,看到你和教授女兒逛公園,才決定跟他交往……”
“我倆逛公園,你怎麼看到的?”莫非詫異地看着她。
“我收到你們的合影,按地址去學校找你,是她在等我,說你已經跟她在一起了,我想見你一面,然後看到你們手牽手出來……我當時喊你都喊不出聲。我想你有理想,要向上走,不能影響你,哭完走了,還覺得自己挺高尚。”
那些早就忘記的瑣碎,一拉線頭,所有細節曆曆在目。
莫非點點頭。“筆記本裡夾着你的相片,還有信,後來都不見了。就是她拿了。”他淡然一笑,“從沒告訴我。挺能藏事。”
“我又去找過你幾次。爸爸讓去的,可惜都沒見到。”陳芷汀低下頭,不想他看見眼中的委曲。
“你爸爸讓你找我?”他詫異地問。“他對我不是……呵呵,我明白了。年輕真好,也真可笑,老人的心意完全看不懂,栽了跟頭才能理解。不過,這才是人生,才是命運。”
陳芷汀眨眨眼,讓淚珠落下,擡起頭來。
“她一定很愛你吧?”她的面上含笑,心裡扭成麻。
“過日子還不錯,說不到一起。雞鴨不同槽。”
莫非看看陳芷汀,“還是我倆能說到一起,我胡說你也聽,你生氣我也不怕。”
時光之針戳到十幾年前陳芷汀的痛點:看到男朋友明亮、俊俏、孩子氣的笑容,她的心就軟了,身心都溫潤如玉。
她突然生出一種渴望。望着他蒼白中略透淡紫的嘴唇,她的咽喉一陣焦渴,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慌張,誘發着心髒狂跳,促使血液四處奔湧,想要逃出束縛,縱橫恣肆……
陳芷汀突然紅了臉,低下頭,慢慢搓撚披風的穗子。看着自己細長卻顯得粗糙的手指,緩緩收攏心馬的缰繩。她的心關閉太久,久到不知道它也曾狂放地奔騰。
莫非看着她突然泛紅的臉頰,潤澤如水的眼睛,淡粉的唇紋,略微前傾的頸項,一時呆住了。突然湧動的情欲讓他猝不及防,他強迫自己凝望迷蒙的遠山,讓靜默撫平波動。
陳芷汀與裘江确立戀愛關系後,帶他回去見父母,父親喃喃地提起莫非。
“那個孩子,氣質與汀汀滿配。是個做學問的。”
母親不喜歡“那個孩子”,一瞪眼,父親不再出聲,眼睛望向遠方,追憶當年的争執。他看到自己比年輕人還要沖動的言行,才露出懊悔的神态。
因為莫非的緣故,陳芷汀在講到老舍傅雷時特别留心。神為什麼賦予人結束自己的權力?人又為什麼會做出這種選擇?既然人生如戲,何必對扮演的角色過于認真?陳芷汀想不明白。等她走到這一步,才發現這個選擇是唯一出口。時過境遷,你才會明白人生這出戲該怎樣演。
“
走吧。我送你回家,我也回酒店,明天的飛機。”
陳芷汀緊緊盯着前男友,似乎沒想過此情此景會有結束的一刻。
莫非驚詫于陳芷汀的頗為明顯的驚慌。
一個處身戰場上的士兵,被一朵小花吸引,情不自禁探出戰壕,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莫非的神情如同忘卻生死的士兵。他俯身靠近,凝視陳芷汀濕潤的眼睛,不是愛戀,不是感動,隻是驚詫,對突然顯現的自然靈性的驚訝和神往。他已見慣人情世故、人性百态,在分手十幾年的女友眼中,還能看到至純至性,他被感動,被吸引。
他在長久的荒蕪中看到一眼清泉,在深沉的暗夜中看到一粒星光,在漫長的禁锢中看到一束靈性。樸素的美已經很少了。這是另一種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