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晌午飯點,杜芝蘭忙着去招呼磨坊裡頭的工人用膳,屋内隻剩下杜華生和李珩。
饒是這大好的時機,李珩竟然踟蹰着忍受着内心的煎熬難以開口,他手指并緊抓着褲縫線,目光死死地盯着炕上的杜華生看,杜華生一動不動,整個身軀僵硬地跟個木偶似的。
杜華生背對着李珩,面對着牆壁,腰身佝偻,裸露的脖頸手臂處遍布斑點。
李珩輕聲喚了聲:“老先生?”
沒有動靜。
他直覺不妙,趕忙走了上前去,隻一靠近,周身便遍布了陰氣,李珩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他按耐住内心的不安,将杜華生的身子翻了過來,迎來視覺暴擊......
見杜華生......面堂烏紫,七竅流血。
“小珩?”
李珩回過神來,用指甲掐着掌心,逼自己清醒過來。
他方才看着杜華生,竟然神遊了麼?
這難得的體驗叫他覺得有些新奇。李珩心想許是自己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沒有休息好造成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杜華生沒有躺在炕上,而是盤腿坐着,“你平日裡不會這個時間來,那麼看你這樣是有緊要的事情同我說。”杜華生徐徐道來,聲音雖然弱,倒也還算穩。
李珩:“嗯。”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人都來了,哪有打道回府的。
李珩:“有些事我想不能瞞着您,不過事先說一下,無論我待會說什麼,請您務必做好心理準備。”
杜華生倒是有些好奇李珩會說什麼,總覺得這小孩也許知道了什麼,他招呼着李珩過來坐下,“你說,老朽心硬。”
李珩松了口氣,他不能确保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發生。
最壞的後果......他背着杜華生狂奔到醫館?
李珩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闆,他的力氣增長了不少,背個人應該不成問題。
接下來,就是李珩将自己近日的發現一五一十地邏輯化有證據傾向地告訴杜華生,沒想到的是全程杜華生似乎都沒有過多的驚訝,就好像在聽李珩講......一個故事?
李珩愣了愣,他不确定杜華生有沒有聽進去自己說的話,還是隻把他說的話當做是一個笑話。
杜華生扶着坎上的憑幾,撐着自己的上半身子,緩緩說:“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簡單。”
李珩:?
杜華生在李珩滿臉問号的表情中,繼續說了下去:“你說的這事,我一年前就知道了,那時老大這孩子染上賭博也有一小段時間了,我當時想,他變成現在的這幅樣子,也有我的原因,他恨我怨我也是應該的。于是,我把這件事悄悄隐瞞下來,連芝蘭也沒有告知。老大他沉迷于賭博,欠下太多的錢,我起初試圖去阻止,但是這賭博哪裡能沾,一旦上瘾就跟吸毒了一樣,根本阻止不了......”
李珩接上他未說下去的話,“所以後來,傅羽兄賭博欠下很多錢,他來找您要錢。您心裡明明清楚賭博這事危害重,因而同樣的您也沒有給他想要的錢。”
“但是一旦他渾身是傷走到您的面前,您就心軟了,畢竟那是您的兒子,是您最愛的妻子的兒子。這也就造成傅羽兄打着為您盡孝心的由頭買藥,最後賒下賬單,等着您來給他償付......”
他頓了頓,注視着杜華生,像是洞悉了一切,“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在他知道您會一次次縱容他的情況下,變得變本加厲。他開始換一種方式從您這兒要錢。
“我想大概是打着要給您買藥的幌子從您這兒要出超過這副藥很多的錢,而您明明心知肚明,卻假裝不知道,所以說其實您也間接助長了傅羽兄賭博的氣焰對嗎?”
— 對嗎?
這兩個字在杜華生的腦海中久久的駐留,不斷地回響,像是敲響了靈魂的警鐘。
杜華生整隻手臂靠在憑幾上,手指輕微地發顫,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而他的這些細微的舉動,盡數被李珩看在眼裡,這也證明李珩方才說的是對的,他繼續說:“我一直好奇傅羽兄和您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于您會覺得自己虧欠了他?而傅羽兄又是緣何忽然走上了賭博這條道路?”
他語氣真誠,放在别人身上,這樣的發問很可能被誤解為是一種非常不禮貌的冒犯,探究,但是杜華生知道李珩秉性純良,從他的眼裡杜華生看到的是困惑不解,更多的是想要尋得一個真相。
杜華生歎了口氣,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可說的。
實際上,杜華生待杜傅羽是極好的,可壞也就懷在這個好上......
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後,杜華生懷着對愛妻的思念,在很長一段時間處于極度低迷不振的狀态,自那以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時而溫柔,時而近乎癫狂。
那時候的杜華生年歲也不大,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離了妻子,獨自撫養兩個兒子,一個才五歲大,就是杜傅羽,另一個剛出生,杜肆和。
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一旦自己不高興,又找不到發洩的機會,很自然地就把所有的怒火遷移到自己親近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