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哥兒這些日子都怪怪的,我瞧着是有什麼心事。”山茶坐在凳子上,手裡拿着個細篩子篩麥麸,一邊和挨得近的水生聊天。
篩出來的麥麸被山茶裝在盆子裡,起初這麥麸是作為廢棄物直接扔掉的,後來李珩見沒人要,便都收了下來。
麥麸,其實就是麥皮,也是小麥加工的副廠品,雖然粗纖維較多,營養少,難以消化,但是可以用來入藥,釀酒,或是作為飼料原料。
變廢為寶,發家緻富的妙招啊。李·機智·珩當時快樂地想着,自家的雞崽子們的食物都不需發愁了。
水生戴着麻布手套推着石磨,不忘回複山茶說:“我瞧着就是那羽哥兒搞得這一家子雞飛狗跳的,你說他幹什麼不好非得去賭博。”
山茶颠了颠篩子說:“一家人一個二哥成了舉人老爺,一個小弟如今也是秀才,這家孩子真是出息。我倒覺得是這老天爺嫉妒這家人了,這不才叫羽哥兒來均衡均衡。”
水生是個封建迷信的農人 ,聽她說老天爺壞話,立馬說:“呸呸呸,這話可不興說,隻能是這羽哥兒自己不學好。”
李珩推着手推車,裡面裝滿了一袋袋的麥子,村裡的人家把麥子駝到磨坊,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堆積成山的麥子送到石磨這兒,然後再把他們壓成粉,最後又裝回袋子,等各家人來領取。
李珩今日的活兒沒有多累,他漫不經心地聽兩人講話。
山茶不再提老天爺的事情,倒是又繼續講起了杜芝蘭,談起杜芝蘭,她像是頗有幾分懷戀:“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山茶在這兒工作也有十多年了,“當初蘭哥兒還隻有我腿那麼高,如今都長得比我還高一個頭了。”
水生和山茶是同一年來到這兒工作的,山茶一說,他也想起過去的十幾年,“我印象深的倒是杜二哥 ,十幾歲的孩子每天都來磨坊幫忙,不像其他孩子一樣滿世界瘋玩。”
山茶笑了:“是啊,當時我還以為二哥兒性格孤僻,和同齡人不好相處。後來,有一回,天很熱,他端着一盆子的西瓜,後面跟着個幾歲大的蘭哥兒,兩人挨個兒給大家分西瓜,我和他說謝謝,他有些驚吓,後來就笑了。我當時就覺得杜二哥其實是個很溫暖的孩子呢。”
李珩心想:十幾歲的孩子再怎麼裝成熟也是個孩子,是個會因為别人的遠離,而傷心的孩子。
童年的不幸讓他把自己封閉,像是一隻被裹在繭裡的蝴蝶。
蝴蝶再美,在沒成蝶之前也隻是一個不起眼的繭。
身邊的漂亮蝴蝶不會明白這個不起眼的繭以後會是自己的同類。
他們覺得他很奇怪,為什麼要把自己藏起來,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像他們一樣。
真是個怪人……
選擇靠近的,被吓走了。
遠遠看着的,漸漸忘記了。
後來,杜 肆和把自己纏繞在鋒利的尖刺裡,像是一隻刺猬。
沒有靠近,就不會有離開,沒有開始,就不會有厭惡。
但是他其實......還是個孩子,會在别人誇獎時,不可抑制地笑的孩子。
……
杜肆和獨自一人走在街上,隻是漫無目的走着,周圍人聲鼎沸,每個人似乎都是紮着堆的,成雙成對的。
他看着前面的勾肩搭背走成一行的三個十七八歲穿着統一襴衫的少年,少年們有說有笑,在他們的世界裡似乎從來不會有煩惱。
站在最左邊的少年似乎是聽到什麼惱人的話似的,拿腳踹了踹自己右邊的少年。
然後他們就開始追起來,一個在前面追,兩個在後面追。
笑着。
鬧着。
一匹失缰的棗紅馬朝他奔馳而來,周邊的人慌張地從路中間退開。
唯有他,愣愣的,不是他不想動,隻是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好重。
“喂!怎麼不走開啊!你這人真是奇怪!”
一個穿着鵝黃色長袍,紮着高馬尾,劍眉星目,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罵嗓說。
青年蹬着一雙黑亮的長靴,一雙長腿裹束在筆挺的長褲裡,一隻手攬着失神的杜肆和,另一隻手拿着一個朱紅色長缰繩。
“你……你沒事吧……不會吓傻了吧。”
青年看着自己跑走的馬一時心急,輕快如燕地朝前飛奔去,隻回頭粲然一笑:“喂,我叫林陽,受傷了就來找我,我負責。”
杜肆和怔愣地看着明媚的青年,很久……很久……
……
手推車的一個輪子卡在前面地上的一個開裂的縫隙裡,李珩此刻正在神遊,他依舊握着把手,往前推着手推車。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身子像是受到阻力了似的往後跌去。
!
李珩應激反應激起來了,他猛地右腳往後一跨,彎着腿,随後左腿使勁,左膝微屈,腰部發力,讓身體重心靠前,把人支棱了起來。
摔是沒摔,就是右腳用力過猛,似乎……崴了。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