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帝君歎息一句，“桑部族長遺孀已告上了天庭，女娲也頒下了金匕首。”

冥王眉尖略略緊了起來，“女娲都沒傳人細問，就貿貿然下了殺令？”

東華帝君道，“女娲此舉也是為了平複桑部的怨氣。倘桑部私下尋仇，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姜子牙乃天定擔大任之人，女娲自是相信他能分證明白。我剛剛去了一趟西岐，姜子牙應付得還算自如妥當。”

冥王眉尾上揚，“既如此，帝君為何還歎氣？何必還來冥界見我？”

東華帝君凝眉沉默，冥王斂容喟道，“如今的天數已非你我能夠把控，帝君撥亂反正的心意是好，但也當思會否有矯枉過正之危。說起來，女娲派三妖迷惑帝辛之時，你就應該阻攔。當時既由着她去，現在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東華帝君沒好氣地甩了冥王一眼，“女娲這般行事也是一片好意。國之将亡必出妖孽，沒有她們也會有旁的妖怪。而紫薇星移位，朝歌定然妖氣萦繞。女娲配合天數，命三妖托身宮苑，也是為了後面武王伐纣時，與姜子牙裡應外合，保人間帝王之脈能夠和平接續。”

冥王冷笑一聲，“天地初開之時，帝君也曾以戰止戰，竟會相信政權更疊可以不必伴随血光？”

東華帝君硬聲反駁，“正因本帝君一次次親睹生靈塗炭之慘狀，才不忍再見人間血流成河。本帝君不比冥王，鞭撻衆生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冥王面露愠色，低聲喝道，“帝君請慎言！本尊何曾虐待過三界生靈？”

東華帝君怒哼嚴斥，“當初若非冥王沖冠一怒，天庭何至于傾頹？又何至于千年後需三清借人間改朝換代之機冊封諸神重整秩序？說到底，今日之亂局，泰一你就是禍首。”

冥王垮下臉來，右手擊案，“本尊不上天界，今日人間就無戰禍了麼？要不是昊天生出三界歸一的野心，豈會讓宵小有空可鑽？真要清算的話，是天界負我冥界在先，本尊若有責任，那你東華帝君的罪過就更大。”

“好了好了。”東華帝君頭疼地朝着冥王擺了擺手，“争論明日黃花毫無意義，就算拎出了對錯于眼下也無任何裨益。當前要緊的，是怎樣化解這場無妄的争端，免得牽連更多的無辜。封神榜内神位共列了三百六十五，若然……”

“什麼？”冥王眸底一震，“才三百六十五？現在戰局還沒開，殒命的就不止這個數了吧？難道又要我冥界來安置？”冥王從心底發出一聲低吼，“你們天界打量着本尊可欺嗎？”

東華帝君不解冥王因何氣急敗壞，“輪回轉世本就是你冥界職責，你有什麼好生氣的。”

冥王眉毛擰成九曲河川，“你以為我為什麼能在這個時候回來？你當我隻是為了桑部才回來的？就算沒有桑部之事，君上也是會下法旨的。”冥王身子往東華帝君的方向傾了傾，刻意壓低了聲音，“本尊不相信帝君心中一點譜都沒有。”

東華帝君臉色真正沉了下來，“我島上的雲海流向的确出現了混亂，但我真未料想到這一層緣故。”他眯眼深思，“當初為免洩露天機，元始天尊并未與姜子牙細說。如今看來，倒該交代一番，好讓他真正知曉這封神榜的分量。”

冥王不置可否，指尖兀自叩着桌案。一名鬼差趨步進來傳泰山府君的話，說鐵圍山上的夾竹桃開得甚好，聽聞東華帝君來訪，故而特來相邀。東華帝君聞言面色稍霁，爽快答應，辭别冥王後即在鬼差的引領下前去赴約。冥王起身相送，待東華帝君離去，擡手招來侍從，吩咐他們撤下殘酒。今晚的風還算平和，冥王獨自在廊下漫步半晌，直到酒意褪去，才回了淩虛閣。冥後卧在塌上，一隻手臂露在外面。擡眼見冥王進來，立刻掀被下榻伏地跪迎。她依然是冥王臨走前的打扮，姿态謙恭卑微。冥王似不忍心地别過臉去，悶聲悶氣地問道，“為何不見冰魄在你跟前伺候？”

冥後聽出來冥王心情不暢，擔心他降罪冰魄，趕忙出言維護，“非冰魄怠慢王令，是妾吩咐她去廚下制備靈芝茶，供王上宴客之後飲用。”

冥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靈芝茶既然是給自己準備的，理當由冥後炮制才是，交給一個婢子還是外臣的内眷算是怎麼回事？他彎下腰來，輕輕鉗上冥後的下颌兒，“灼華為何不親自下廚？”面色冷了下來，語氣也稍微加重，“王後是不樂意伺候本尊嗎？”

冥後狀似委屈地紅了眼眶，頂撞不敬的言語極其自然地脫口而出，“是王上吩咐妾在淩虛閣候着的！”旋即又是一臉後悔地閉上了嘴巴，緊接着又開始驚慌失措地賠罪。冥王凄凄阖目，再次睜眼，眸光閃電般雪亮。他直起身子疾走兩步後袍袖急速甩了出去，冥後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冥王回身指着冥後憤然罵道，“萬年過去，我最痛恨的不是你的虛與委蛇，而是你的自以為是！”他擡手招來龍舌，一臉煩躁地嗖地一下揮了出去。冰魄端湯進來，正好迎上這淩厲的一鞭。冰魄手指倏然緊緊蜷了起來，臉頰上的紅潤刹那間褪去得幹幹淨淨。冥王親賜的鞭笞她不能躲更不能擋，唯有默默接受的份兒。鞭子劃過冰魄的鼻尖垂直劈了下去，托盤咔嚓一聲碎成兩半，湯盅嘩啦地摔落在地。冰魄忍着火辣辣的劇痛伏地叩首，冥王冷笑，“你倒是會掐時機。”說着手中龍舌再次揮了過去。冥後眸現厲色身形一晃擋在冰魄身前，舉手握住鞭稍。冰魄恐懼地握住冥後的胳膊，冥後毫無畏懼地迎視冥王，緩緩松開了手，“妾不懂侍候，理當承受王上的怒火。隻是冰魄無辜，王上就算不顧忌她歸墟祭司的身份，也當念着她是龍淵的妻子。還請王上維護體統，切莫傷了君上的顔面，丢了冥界神殿的體面。”

冥王冰錐一樣的目光不離冥後，手腕輕抖收回了龍舌。冥後吩咐冰魄收拾地上的狼藉，自己則起身行至冥王身前，主動地投懷送抱。冥王皺眉低眸，冥後臉頰緊緊貼着冥王的胸膛，依依地喚着“夫君”。冥王筋骨酥了起來，打橫抱起冥後邁步上塌。華美紗帳散了開去，冰魄明事地蔽去自帳中傳出的暧昧呻吟，專心緻志地擦洗着地磚。将一切清理幹淨準備起身退下去的時候，不經意間望向了窗前，冰魄的手不禁攥成了拳頭。懸于窗前的，正是冥王施予冥後最殘酷的刑罰，亦是冥後永生揮之不去的夢魇——金絲鳥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