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輕提長袖,面露猶疑之色,“蠶蠱劇毒無比,僅憑糖糖的淺薄醫術,當真能夠應付得自如妥帖?”
雅卓夫婦的面容稍見扭曲,李長庚眼角抽搐得歡快,“姜子牙,孔宣把糖糖送到桑部住了半年多,修習煉蠱之術,精進針黹技藝,你别告訴我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姜子牙暗自咬着牙根,面上無波無瀾,心裡卻早已将孔宣罵了八百遍,“年紀大了,這記性就差了。”
李長庚自然聽出姜子牙話外掩飾之意,遂出言打趣好給姜子牙打起圓場。西伯侯忍俊不禁,雅卓與塔娜對視而笑,視線接觸到廳角漏刻立時變了神色,急急忙忙行禮告辭。塔娜戀戀不舍地挽上雅卓臂彎,雅卓安撫地握上塔娜的手,動作輕柔地掙脫出來,遁身返回冥界。塔娜幽怨垂睫,低聲抱歎,“渡引雅卓的冥官當真是鐵齒銅牙,說四個時辰就是四個時辰,不許早一分不準晚分毫。”
“冥界規條比天界還要嚴苛三分,就算是泰山府君,也沒情面可講。”李長庚感慨一句,話鋒一轉,“塔娜,妖族降蠱凡人幹犯天條,現蠶蠱雖清,但你還是須得随我上九重天面見女娲娘娘禀明一切,以免來日奸佞不懷好意惡言中傷。”
李長庚為雅卓及桑部設想周全,塔娜感激不盡屈膝答應。李長庚颔首還禮後攜塔娜躍上雲端,西伯侯仰望目送,待雲彩飄遠至天際,西伯侯方收回眸光同姜子牙商議,“丞相,你覺得西岐可否天澄水淨?”
姜子牙俯身拱手,“侯爺之意,子牙明白。請侯爺放心,子牙這就着手整頓西岐内外,務必令西岐風平浪靜。”
西伯侯點了點頭,思慮片刻又道,“北海和南海生了嫌隙,想必丞相已有耳聞。此事雖與我西岐無直接關聯,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本侯希望丞相能多多費心。”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姜子牙當然深谙當中利害,故而姜子牙沒說二話,立時俯身領命。返回丞相府,姜子牙支開馬招娣,獨坐姜淑祥房中沉寂無聲,以緻姜淑祥夜半歸來差點被吓掉。姜子牙橫眉凝望姜淑祥,眸色暗沉面色不佳。姜淑祥端詳姜子牙神情片刻,撚絹一笑,轉身去廚房炮制一杯菊杞茶端了上來,倩聲道,“爹肝火旺盛,飲用菊杞茶可清火明目,益壽延年。”
姜子牙接過茶杯随手往旁邊幾案上墩了下去,擡手将散在姜淑祥耳邊的發絲勾至她的耳後,“糖糖,你去桑部小住一事,為何瞞着爹?那時候你才多大,知不知道何為性命攸關?”
姜淑祥旋身坐下,嬌俏貼心地黏上姜子牙的身子,“爹,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姜子牙緊着眉頭,關心則亂地敲了兩下姜淑祥的額頭,“你這孩子,難怪成人之後膽大包天,總喜歡做一些要爹娘擔憂的危險之事,敢情都是那隻孔小鳥把你給教壞了。”
姜淑祥笑意燦爛地鑽進姜子牙溫暖懷抱,“爹,女兒不是平安無事地陪在您和娘身邊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什麼過去啊。”姜子牙捋着姜淑祥油亮順滑的秀美長發,“總是兵行險着,聽你師伯說,南北二海生出摩擦,你也插了一杠子?”
姜淑祥仰起頭,嘟起嘴,“戰争一觸即發,難道您要女兒坐視不理嗎?何況……”
“何況什麼?”姜子牙察覺姜淑祥神色有異,眉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心頭浮現一個猜測,連姜子牙自己都覺得膽寒,“這該不會是你弟弟設的局吧?”
姜淑祥搖了搖頭,“我可以肯定,敖潤已成果果羽翼。但兩軍交鋒勢必引發四海震蕩,果果不會這麼沒有分寸。”
姜子牙輕抿唇角,扶起姜淑祥,起身踱步至窗前停住。姜伋掌管北海期間,與東海有恩,與西海有舊,與南海有怨,幾年努力下來終于促成了四海彼此牽制但又相互依靠的平衡格局。由此可以斷定,此番糾葛非姜伋刻意引起。但敖潤入北海為質,絕對是姜伋想要的結果。所以,姜伋利用了這次糾葛,也是毋庸置疑的。看來是上回敖丙入魔及鲛兒成功懷上女胎卻夭亡在腹,迫使姜伋夫婦為保北海和平傳續不得不另作打算了。姜子牙唏噓不已,黑曜石般的眸子點染着熠熠星輝,“糖糖,果果有沒有跟你提過旁的?”
姜淑祥随手撈了一個繡着芙蓉錦鯉的軟枕抱在懷裡,“果果的性情您還不了解嗎?恐怕連弟妹都不知道他全部的想法。”
姜子牙神色複雜地淺淺而笑,冰生于水而寒于水的道理他不是不懂,隻不過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驕傲還是該怅惘。姜淑祥發覺姜子牙臉色陰郁,遂起身添了兩匙沉香,可溫中止嘔納氣平喘。姜子牙鼻翼輕扇嗅着甘甜香氣,眉頭舒展了些許。姜淑祥在繡架後面坐下,拈起繡針穿引彩線,“女兒以為,咱們家和水晶宮是親家,想必再晚些時候,弟妹就要登門請安了。隻是……爹幹涉此事妥當嗎?”
“哪裡是爹要幹涉,是侯爺下令要爹幹涉的。”姜子牙轉過身子,視線垂落至繃在繡架上才完成一半的丹鳳朝陽。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賢才得逢明時,該是大幸,但現在鳳凰獨展一翅然神龍翺翔不止,梧桐徒抽一枝而春天行匆不待,尚不能傳為佳話啊。姜子牙憂心忡忡地望着正低眉順目插針刺繡的姜淑祥,聰明睿智有餘,無奈閱曆磨煉稍欠。婚期愈漸臨近,姜子牙愈發忐忑。姜淑祥感覺到姜子牙凝睇自己的目光柔潤清涼似暮春急雨,疑惑地擡起了頭。姜子牙掩去眉間思慮,擡手撫摸着壘成矮牆一樣的竹簡,“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行萬裡路不如閱人無數。糖糖,出閣以後,你就不能随意外出了。何不趁現在有空閑,遊山玩水一番?”
姜淑祥玲珑剔透,自然明白姜子牙話中的意思。她感念姜子牙的寵溺與呵護,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容,乖巧地答應了一聲。姜子牙離開姜淑祥的房間,緩步踱至中庭。寒冷夜風吹開了姜子牙的漆黑發髻,清澈月光映照得姜子牙的眼神微微有些發眩。蓦然搖蕩的眼波裡浮現出一張關切備至的面孔,原來是馬招娣等候房中良久不見姜子牙回來,遂披衣來尋。姜子牙俯首,唇瓣輕輕蹭着馬招娣沒有挽住的披身長發,無聲無息地伏進馬招娣的懷裡,唇畔終于綻出了今日第一朵順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