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招娣聞訊先是訝異地掩了掩口,随即反手抓住姜子牙的袖子,淚意一下子湧上了眼眶,“好端端的,是誰狠心下這等毒手?對了,鲛兒如何?她小産沒多久,出了這麼大的事,她怎麼受得了啊?”
姜子牙臉色黯淡,聲音哀婉,“鲛兒倍受打擊神思不屬,昏昏然竟将毒物當成了酒馔端給了果果,差點就……”
馬招娣立時窒住了呼吸,瞳孔倏然放大了好幾圈,險些背過氣去。姜子牙見狀趕忙安撫,“沒事的,好在發現及時,救回來了,果果已經沒事了。”
馬招娣半晌才喘過氣來,惡狠狠地瞪着姜子牙,“你下回有什麼話一口氣說完行不行啊,是不是以為我死了就禁得住吓了?”
姜子牙嘴唇猛地哆嗦得厲害,一把将馬招娣扣在懷裡。馬招娣之死,于姜子牙而言,不啻于拿一把最鋒利的刀,在他的心髒上生生地捅出一個血洞。時至今日,姜子牙都不曾真正承認馬招娣死亡的事實。他甯願活在一個謊言裡,一個馬招娣活得好好的,一直陪着他,因他哭為他笑的謊言裡。這個謊言是姜子牙親手編造的,他甚至還自私任性地要求身邊所有人來配合他圓好這個謊言。馬招娣此刻也意識到了自己一時激動的脫口之言扯痛了姜子牙,趕忙好言安撫。姜子牙阖目,竭力平複了自己胸腔内如巨浪般翻湧的情緒,緩聲地吩咐道,“招娣,媳婦娘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咱們不能在一邊幹看着。你這個做娘的,能幫襯的就盡量多幫襯些吧。”
“我會的。我也怕鲛兒一個恍惚,把自己裝進棺材裡去了。”馬招娣滿口答應,伸頭吻了吻姜子牙發涼的耳廓。姜子牙堅實臂膀成環,把馬招娣囚在自己懷裡,霸道而執拗地想要抹去連神仙都無能為力的天人溝壑。馬招娣捧住姜子牙的臉,眉梢眼角皆是妩媚風情,“牙牙,隻要我跟你守在一處,何必非要去在意人鬼之分呢?”
姜子牙深深凝睇着馬招娣,她清澈的目光水一樣地流淌進他的心底,漸漸洗去埋在塵事間的陰霾。是啊,結發共枕眠本是千年修得的善緣,他與她能同偕笑看紅塵繁華已是萬幸,确實不該糾結于陰陽間隔。姜子牙豁然開朗,沉郁面色随着趨于平和。馬招娣總算把姜子牙哄得眉回清目轉朗,稍稍松了口氣,擔憂的目光重新落回姜子牙嘴角的燎泡,“相公,你現在這樣還不算嚴重,若是傳醫配藥,我怕會攪得府内不安。幹脆明兒個叫果果過來一趟,熬些下火的湯給你,說不定就好了。”
明天叫姜伋回來?姜子牙被馬招娣唬得眉毛上挑,生怕她知道姜伋被敖丙連累受罰之後舐犢之情瞬間泛濫而最終成災,遂趕緊捏住馬招娣的肩,“果果很忙的,鲛兒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都抽不出空來探望呢。我不過是上了點火,你也說沒什麼事,那我自己煮些清火茶就好了,就别把孩子折騰回來了。”
馬招娣眉頭打結,不滿地怨怼着,“果果是鲛兒夫婿,這個時候他理應守在在鲛兒身邊才是,泰山府君他到底講不講理啊?”
姜子牙僵笑兩聲,擡手給自己斟茶。馬招娣擔心茶水漫上燎泡會讓姜子牙不舒服,遂特意以湯匙舀着茶水小心翼翼地喂給姜子牙喝。間或有點滴濺了上去,馬招娣立刻用幹淨的帕子幫他輕輕拂拭。姜子牙笑逐顔開地享受着馬招娣溫柔妥帖的伺候,神态安然漸漸有了困意。馬招娣服侍姜子牙上榻安歇,待他睡熟,馬招娣披上玄色花卉紋樣鬥篷,提了一杆白燈籠獨自出了丞相府。深夜時的岐山宛若冰井,馬招娣頂着凜冽寒意登上封神台,燈籠裡的凄凄燭火飄忽着斷了氣息。柏鑒自虛浮半空的渺渺霧霭内邁步出來,一雙豹子似的眼目泛着熒熒的綠光。馬招娣竭力咽下自靈魂深處湧上來的恐懼,放下燈籠施了一禮。柏鑒拱手回禮後端然張口,聲音似遠似近,是一束把握不住的流風,“姜夫人,封神台不可随便踏足,你可知曉?”
馬招娣輕輕嗯了一聲,道,“我今夜來此,是懇請将軍通融,帶我去冥界見我兒子。”
柏鑒面上一曬,輕慢道,“姜夫人,請恕柏鑒無禮。公子位重,就算你是公子的母親,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馬招娣低眉,使勁絞住掩在袖中的雙手,稍稍彎了彎嘴角,“是見不着,還是不能見?”
柏鑒揚眉,眯眼打量着馬招娣,低沉着嗓子道,“姜夫人,你一點都不笨嘛。”
馬招娣仰望高懸殘月,淡淡地笑開,點在唇畔的梨渦漩着淺淺的幾圈悲戚,“或許是人死了,看事情反而更通透了吧。”
柏鑒聞言歎了口氣,似是感歎,似是惋惜。他卸下倨傲面具,坦誠道,“姜夫人,非我不肯幫你,而是公子正在冰室受罰,君上親自監刑,任誰也不敢輕易前往啊。”
馬招娣的眼睛霍然瞪得溜圓,“果果中毒可是意外?他此番受罰可是受了敖丙牽連?”
柏鑒抿嘴垂眸,半晌才支吾着回答,“姜先生和姜小姐都說公子中毒是意外,君上也已蓋棺定論。至于受罰……敖丙無論多混賬,對公子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果然如此!馬招娣身形緩緩下沉癱坐在地,悲慨捶胸泣血不已。柏鑒欲勸卻不知從何勸起,隻好陪站在側靜靜守候,等到馬招娣罵啞了哭累了,柏鑒彎腰把馬招娣小心攙扶了起來。馬招娣别頭拭淚,眼神仍有空洞呆滞,“多謝将軍坦言相告,妾身告辭了。”說罷行了一禮,轉身提燈回府。蓦然腳下一空,馬招娣從萬丈高台上翻滾而下,跌入了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