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君小睡方起,見姜伋伺候在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病還沒好呢,為何不好生将息?”
水草馬明王奉茶上來,笑道,“公子得知了君上駕臨陽間的緣由,非要過來向您謝恩。”
泰山府君微微展了展唇角,攔下姜伋下跪動作,和顔悅色地把他拉到了自己跟前,殷殷注視着,“你若真心感激,便答應本君,此後再無病痛。”
姜伋含笑低首算是應下,擡手接過侍從呈上來的衣冠。水草馬明王瞧着泰山府君興緻尚好,遂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地上前禀報,“君上,王後來給您請安,這會兒正候在殿外。”
泰山府君堅硬眉目稍軟,唏噓道,“憶子成狂……灼華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罷了,請王後進來吧。”
既然冥後前來問安,自然該由她來侍奉泰山府君。姜伋明事地放下衣冠起身告退,閻羅王扶着他返回飲春居。途中經過淩虛閣,姜伋竟自然而然地放緩了腳步。閻羅王察覺到姜伋眸光似有癡惘,眉間絢出一抹若隐若現的興奮光彩。姜伋駐足凝望沉寂幽暗的殿閣半晌,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閻羅王扶着姜伋,眼角流露出一痕失落。姜伋攏了攏披風,語氣淡若輕風,眼底卻閃出一朵如火柔情,“晚膳後,傳氐氏過來吧。”
閻羅王眼皮一跳,不确定似的問道,“公子是要召幸氐氏嗎?那……可要按規矩來?”
姜伋心疼地沉默片刻,深深籲了口氣,眯了眯眼睛,“嗯,按規矩來。”
水晶蘭環繞着殿閣華美綻放,窈窕之姿定格在輕薄絲滑的雙面繡屏上,依然嬌豔得不可方物。姜淑祥手心出了汗,怕污了斑斓彩線,遂把繡針遞給鲛兒,自己則是下去盥手。鲛兒拈着繡針按照姜淑祥的針腳繼續刺繡,手上動作貌似流暢自如,其實心思完全沒放在刺繡上。姜淑祥盥手回來,但見鲛兒隻在同一個地方來回穿針,絲緞都已經被戳出了一個小洞,不禁驚詫擰眉,“弟妹,你跟這面繡屏有仇是嗎?”
鲛兒回神兒,針尖猛地頓住,一滴血珠在水晶蘭的潔白花瓣上暈了開去。鲛兒愧疚地垂下長睫,臉頰紅得發燙。姜淑祥倒是渾不在意,接過繡針寥寥幾下,輕輕巧巧地将血迹覆蓋。鲛兒陪坐在側靜默不語,心中思緒盤繞出千結。閻羅王引着孔宣悄然而至,姜淑祥面不改色徐徐起身,鲛兒安穩端坐神情恬淡。閻羅王恭請鲛兒露出腕脈,孔宣懸絲診之。約莫半柱香功夫,孔宣撤手收線,淡淡地嗯了一聲。閻羅王點了點頭,朝着鲛兒拱了拱手,“少夫人,公子召幸,您快些準備吧。”
鲛兒怔愣一瞬,凝在眉間的怏怏之色融融化開,整衣而起屈膝道喏。姜淑祥冷眼旁觀,打量着鲛兒受寵若驚的謙卑模樣,不禁悲從中來,指着鲛兒涼薄譏笑,“弟妹,你一點都不覺得荒謬可笑嗎?”
鲛兒凄凄垂眉,孔宣鐵面打落姜淑祥的手。閻羅王不悅地蹙了蹙眉,打開冥界之門,躬身相請。鲛兒微微收起笑容,婉聲吩咐道,“我還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勞煩閻羅王稍候片刻。”
閻羅王順服垂首,退入了牆壁之中。姜淑祥氣得頭頂冒煙,甩着袖子沖出了門,仰頭望着屈莖曲攀缭繞如霧的雲蘿愣愣地出神兒。孔宣慢慢踱至姜淑祥身後,歎然說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待姬發君臨天下,你也會有這一日的。”
姜淑祥咬牙切齒,面上狠厲表情似是在賭咒發誓,“就算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會卑微若此!”
孔宣淺淺一笑,狀似閑情地欣賞着紫穗滿垂的活潑盛景,“為師知道你心氣兒高,不願屈身辱志随波逐流。可是淑祥,這就是你的命,你隻能認命。”
“認命?”姜淑祥嗤了一聲,倔強地反問道,“生老病死都是命,既然凡事都要認命,我們神農谷何苦還要鑽研醫術懸壺濟世?”
孔宣笑而不答,隻是輕柔地摩挲着雲蘿,“你少時學詩,曾問為師,何故非要郎為喬木妾為絲蘿,卻不能夫婦同是喬木合力撐起一方天空。為師今日告訴你,絲蘿依附喬木而活因此兩者能夠共存天地之間,然兩樹喬木齊頭并進難保有一天會因搶奪陽光雨露而互相較勁。夫妻相處,若落得事事針對的地步,還有親睦恩愛可談嗎?”
姜淑祥悲憫地望着雲蘿,顧影自憐地凄惶說道,“絲蘿攀繞喬木扶搖直上,靠的是柔媚無骨。且絲蘿花期有數,終難逃脫跌落泥土的悲慘結局。”她猛地回頭,眸色深沉而決然,“絲蘿有福,喬木有負,我姜淑祥甯作喬木,不為絲蘿。”
“好!”孔宣擊掌而笑,由衷地贊賞,“淑祥志向高遠,不枉為師苦心教誨多年。”他擡手給姜淑祥理了理稍顯淩亂的衣襟,閃着驕傲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測,“喬木直插雲霄全因自身堅實挺拔,不比絲蘿有所倚仗。喬木長成非一朝一夕,泥土掩埋有時,岩石欺壓有時,淫雨侵蝕有時,霜雪相逼有時。無為蟄伏待機,有為睥睨草木。淑祥,你若要作喬木,現在就該紮根發芽啦。”
姜淑祥面沉如水,遙望九天,思緒缱绻。婆娑花影下,鲛兒悄然拭去豔羨淚光,轉身前往飲春居。在湯泉沐浴畢,靜夜入偏殿梳妝。侍從拉開殿門掀起暖簾,鲛兒款款步入寝殿,于仙偶齊齡蛟紗屏風前站定,姜伋捧書閑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入了她的眼簾。鲛兒的表情緊張而羞澀,好像這是她的新婚初夜一般,“下妾氐氏,奉召入侍。”但她沒有立刻上前,而是乖巧候了片刻,直到姜伋回應,才緩步繞過屏風,屈膝一禮,跪坐在姜伋身側。姜伋放下書卷,饒有情緻地打量着鲛兒。她粉黛未施,露出雨洗桃花的清淡容顔。緞子似的長發松松挽垂,隻以一根寶藍吐翠孔雀钗固定。素白如雪的寝衣襯托得她的肌膚愈發晶瑩嬌嫩,半露在外的一抹豐滿□□平添了幾分别樣韻味。侍從們鋪被焚香完彎腰垂首地退了出去,輕手輕腳地合上了殿門。姜伋攔腰抱緊鲛兒邁步上榻,溫柔地解開了她的衣帶。蝕骨纏綿後,鲛兒軟軟膩膩地賴在姜伋懷裡,削蔥般的指尖在姜伋的胸膛上畫着圈兒。姜伋摸了鲛兒的下颌兒一把,似笑非笑地問道,“你不熱啊?”
鲛兒的身子貼得更緊了,手臂環住姜伋頸項不願松開,“妾這幾日冷得透心兒,一點都不覺得熱。”
姜伋挑了挑眉稍,挪開了摩挲鲛兒滑肩的手。鲛兒以為姜伋生氣了,趕忙支起身子讨好地親吻着他的耳廓。姜伋彎起手臂把鲛兒卷到自己眼前,手指揉捏了她的耳垂兒兩下,低啞着嗓子問道,“可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