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言下之意,你是忠心于我,這次不過是一時判斷失誤?”姜伋半跪在馬昆頭前,伸手掐住馬昆的下颚,“大哥何以判定,敖丙之意便是我之意?”
馬昆吃痛,艱難地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一句尚算連續的話語,“奴才以為,家主是要借機向程家示好。”
姜伋危險地眯起眼睛,手上力道漸次收緊。馬昆猜得沒錯,程家在自己眼裡從來不是對手,而是一張很好用的擋箭牌。陪着程家慢慢周旋,彼此相安無事,才是上位者最願看到的結果。不是沒想過清除程烷,而是礙于程烷望江樓主的身份,在沒有找到新的平衡之前,程烷還不能輕動。自己也曾想過把望江樓轉到程姬氏母女的名下,可這樣一來,望江樓也等于是攥在了自己手中,馬家以後隻會更加點眼。這局棋下到這裡,自己即便再不情願,也須得給程烷幾分顔面。這本是自己心底的盤算,豈料馬昆居然能看得明明白白。姜伋感覺很不好,說話時口氣不禁有些不善,“大哥,像你這樣的聰明人,給我當差可惜了。”
馬昆挺住下颚骨頭破碎般的痛苦,竭盡全力地綻出一絲真誠笑容,“聰明人命短,奴才萬分渴望自己能活得長久。”
姜伋嗤笑一聲松開手,甩袖起身揚聲問道,“外頭是誰在伺候?”
“禀公子,是奴才敖丙。”敖丙聞得姜伋召喚忙趨步入内,掀袍跪在了殿門口。姜伋不着痕迹地關切了敖丙一眼,淡聲吩咐,“送大公子回陽間休息,再把這個插瓶送至水晶宮,就說是本座賞給氐氏把玩的。”
“喏。”敖丙領命,跪送姜伋隐沒簾後,聽令上前扶起馬昆接過插瓶。伴随着一聲惬意的呻吟,馬昆終于舒舒服服地靠上了暄軟的暖枕。辛瑤在床邊給馬昆膝蓋作着熱敷,東海龍王賠着笑臉躬身緻歉,“大公子,都是我沒管教好兒子,連累你受罪了。”
馬昆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龍吉公主站在邊上氣呼呼地打着扇子,“我家妹妹才是最無辜的好嗎?莫名其妙地挨了姜伋一頓罵。她可懷着孕呢,萬一有個好歹你們賠得起嗎?”
馬昆眸色微冷,辛瑤斂容說道,“家主私産向來都是是由氐氏掌管,出了纰漏,難道氐氏不該被問罪麼?”
龍吉宮主猛地收扇,不服氣地争辯,“我妹妹已經被貶作妾侍了,内宅早就做不得主了,何況敖丙這回挪用的私産明明是你夫君在打理嘛。”
“我夫君還打理聚美堂呢,難不成聚美堂也是我夫君的了?”辛瑤掼了帕子正色駁斥,“家主一日沒收回梯己和對牌鑰匙,氐氏就掌一日管家之權,無論家主把私産交給誰打理,氐氏都有監管之責。”
龍吉公主臉色發青,一時竟辯解不成。鲛兒谪貶當日,就該奉上姜伋的梯己和内宅的對牌鑰匙,既然那時沒有奉上,那鲛兒就理應盡心盡力料理内務。龍吉公主語結,實在說不出舍棄管家權責對抗姜伋的蠢話。馬昆無息笑笑,好整以暇地說道,“其實家主心裡還是很惦念氐氏的,剛才還賞了她一個雙耳紅瓶,這可是正妻才有的待遇,家主看重氐氏由此可知。”
龍吉公甩頭怒哼,面色雖依然難看,但較之剛才倒是緩和了少許。東海龍王暗暗松了口氣,餘光不經意間瞧見敖丙進來,趕忙遞了個眼色過去。龍吉宮主展開扇子輕輕搖着,一臉傲然地優雅落座,“你不是在姜伋身邊當差麼,到處亂跑合适嗎?”
“是啊,家主不是吩咐你去水晶宮向氐氏行賞嗎?你怎麼晃到我這來了?”馬昆也跟着納悶張口,敖丙笑着解釋,“送個插瓶需要多久時間,奴才來此是将功補過的。”
“是将功補過,還是前來解惑,亦或兼而有之?”馬昆饒有興緻地打量着稍顯窘态的敖丙,意味深長地細語點撥,“小敖,記得昔日我曾告誡過你,切勿自作聰明。今日我再教你一句,難得糊塗。”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該我過問,可關系程家,我如何能獨善其身呢?”敖丙苦惱仰望胡亂交錯在頭頂之上的根根硬枝,兩道眉毛緊得能活活地把蒼蠅給夾死。程碧蓮環上敖丙腰身,嬌嫩面頰貼附敖丙堅實胸膛,“我甯願你獨善其身,也不要你為了我違逆本心。”
敖丙戚然阖目,愧疚摩挲上程碧蓮腦後青絲。程碧蓮母女多年來飽受程烷夫婦欺壓,即便程碧蓮嫁入敖家,隻要她是程家的女兒,就永遠無法真正脫離程烷的擺布。是以敖丙思來想去,深覺若想保住程姬氏母女餘生平安,程烷必須離開程家。而要想程烷離開,僅憑他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因為他雖出身神族,到底無力幹涉人族糾葛,無可奈何之下他也隻能以姜伋作刀,通過構陷程烷侵吞馬家家主私産來達到目的。但這個辦法也的确是卑鄙了些,所以姜伋才會勃然大怒重罰于他。碎碎寒風窸窣漏進敖丙的袖口,寒意打透衣襟凍得依偎在懷的程碧蓮一個激靈。姜伋負手遠處,深邃的眼眸不舍追随天邊的那抹殘紅。東海龍王拱手上前,深施一禮,“都怪我沒教好孩子,敖丙才幹出了這等污糟事,還請姜公子恕罪。”
“龍王言重了。”姜伋收回眷戀視線淺淺一笑,揀了個石凳拂衣坐下,“水漾閣本就是靠龍王給敖丙攢的功德錢開張的,我從來都打算待敖丙行事成熟後便徹底交還給他的。”
東海龍王聞言變了臉色,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猛地擡起,“姜公子能否告知,為何對我兒這般上心?若隻是要用他來牽制我,其實姜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費神。”
“起初渡他還陽,是為了積累功德。然都是天涯淪落客,誰跟誰又不是同道呢?”姜伋仰面凝睇東海龍王,面頰上似乎敷了一層薄薄的初雪,“我剛出娘胎,即遭親父抛棄。小敖自喪母那日,東海龍王便再也不曾瞧過他一眼。我跟小敖很像,但我們又不一樣。我遇到了爹娘終生有靠,可小敖卻孤獨了半世,若非九尾狐找上門去,恐怕龍王連小敖死訊都不會及時耳聞吧。”
東海龍王面紅過耳,微微别臉輕咳好掩飾窘态。姜伋不作理會,舉頭望見馬昆疾步過來随手理了理衣衫。馬昆趨行到姜伋跟前俯下身子,姜伋颔首還禮莞爾問道,“大哥這會兒過來找我,可是有要緊的事?”
馬昆笑道,“聽聞家主回府,奴才特來問安。”瞧了瞧姜伋坐的石凳,馬昆擔憂地蹙了蹙眉頭,“外邊風涼,家主還是請屋内歇息吧。”
“歇不着。”姜伋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轉頭向東海龍王微笑緻意,“龍王是小敖生父,這有些事就合該您替他出頭撐腰。跟小敖好好聊聊,現在正是他難為的時候。”
東海龍王端然答應,姜伋低眉略松了口氣。馬昆彎腰上前扶姜伋起身,耳邊突然響起了敖丙咋咋呼呼地聲音。
注:姬奭,周武王和周公同輩,生卒年不祥,一說是周文王庶子,受封于薊(今北京),經文武成康四世,曾與周公分陝而治,為周朝八百年江山打下堅實基礎,留下甘棠遺愛的典故,本文中算作姬昌庶長子,無任何曆史依據,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