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邊上吧,容我先喘口氣。”姜伋推開藥碗半躺到窗前鋪着雪貂絨的藤榻上凝着眸色,敖丙見狀放下藥碗取出紫檀木小錘子跪至榻前給姜伋捶腿,“怎麼了公子,侯爺取消慶功酒的訂單啦?”
“沒有。”姜伋揉了揉太陽穴,沉着臉色刻意将嗓音壓到了最低,“鐵家喪命西岐,現場遺留一塊虎贲軍的腰牌,侯爺命令散宜生同我一起查辦此案。”
“是嗎?”敖丙臉上笑容僵了一僵,勉強擠出一句聽上去還算合理的話兒,“侯爺也是體諒您,這才讓散大夫來幫您的嘛。”
姜伋冷臉垂眸盯住敖丙,敖丙立馬乖乖地掏出了心裡話,“侯爺對姜先生那麼信任,按理來說不會不信任您哪。”
“侯爺無條件信任我爹,不代表他無條件地信任我。”姜伋白了敖丙一眼,動了動腿示意敖丙停下手上動作,“想安慰我也不知道說句好聽的話,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把程碧蓮騙到手的。”
“公子教訓的是,奴才就是笨。”敖丙不好意思搔了搔臉,陪着笑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挨罰挨得多了,奴才這腦子都不靈活了。”
“放肆!”姜伋猛地翻臉,吓得敖丙驚慌匍匐。姜伋直起身子,沖着敖丙虎臉呵責,“我真是罰你罰得輕了,以至于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動動你的腦子,一品冰糖雪蛤罷了,君上賞也就賞了,你跑去找福伯問什麼問!你是想提醒君上他賞你賞錯了啊,還是想讓君上以為你堂堂一個近侍還不如一個區區花匠懂得看主子的臉色!”
“奴才知錯了,公子息怒!”敖丙受罰的時候真沒想這麼深,他直以為姜伋命鬼差打他的嘴僅僅是因為他犯了殿閣不許婢仆過從甚密的規矩。姜伋憤怒敖丙不争,胸口就像是蓬了團火那般難受,“每回都說知錯,每回都照錯不誤,敖丙,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
“都是奴才不中用,奴才知錯了,求公子息怒啊!”敖丙哭喊着連連叩首,姜伋喝了一句“閉嘴”,稍稍緩了緩臉色說道,“大哥既然到了,便進來說話吧。”
馬馬昆握着扇子趨步入内至敖丙身旁站定,姜伋吩咐敖丙給馬昆鋪了張席子,然後便疾言将敖丙斥退。馬昆拂衣坐下,溫和的雙眼望向姜伋嘴角彎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小敖出身龍族,過去一直高高在上。他能做到這樣已屬不易,家主需體諒他才是呀。”
“隻有我體諒他有何用,難不成他會死在我之前嗎?位置越高越身不由己,誰說高高在上便一定不用瞧人臉色?”日光濾過白雲綠葉照在姜伋臉上晦暗難辨,馬昆低頭莞爾拾起敖丙留下的紫檀木錘子繼續給姜伋捶腿,“我在外頭聽了一會兒。我覺得,侯爺要散大夫插手這個案子,也是為了堵住那些有心人的嘴巴,未嘗不是維護你的态度。”
“也隻能這樣想了。”姜伋扯了扯嘴角,表情絕對談不上是在笑,“鐵家人被殺的事兒,大哥有什麼看法?”
“愚兄不過出門辦了趟貨,西伯侯府就上演了兩出好戲。”馬昆啧啧了兩聲,随即肅嚴了神色說道,“以姑父今時今日的地位,鐵家人再苯也知道硬碰硬是不可取的,哪怕這事兒就是姑父理虧,西伯侯也會給姑父留三分顔面的。鐵家人敢當衆與姑父撕破臉,背後沒有人撐腰,打死我都不信。”
姜伋微眯起眼睛,“那這個在背後給他們撐腰的人會是誰呢?是朝歌的?還是西岐的?”
“乍聞此事時,愚兄曾以為是南宮氏所為。她與妹子同為姬家的媳婦,卻在進門後被妹子穩穩壓了一頭。即便妹子這一胎生的是個女兒,從外甥女滿月宴上的熱鬧程度來看,妹子在西伯侯府的地位并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南宮氏心中不滿,生出一些事來給妹子添添賭,也說得過去。但是鐵家人後來被殺,現場又遺留虎贲軍的腰牌,兩件事連接起來,便又說不通了。南宮氏身處内院,弄些雞毛蒜皮出來沒人會去計較,可她若敢把手伸到前朝,西伯侯定不會容她,一個不小心,四公子和南宮家恐怕全都得搭進去。南宮氏不是個不識大體的愚蠢女人,她斷不會做這等傻事。”
“此事若僅僅是内院婦人之間的無聊糾葛,那麼鐵家人的死就是個意外。那塊遺留在現場的虎贲軍的腰牌,不過是被有心人利用罷了。倘若不是,那麼鐵家人的死就是個注定。衆所周知,我是姜淑祥的弟弟。鐵家人害我長姐早産了,我這個做弟弟的,一時激憤跑去殺了他們全家,也算是合乎情理啊。”
“表面上合乎情理,其實完全經不起推敲。就算你不能犯殺戒,假手于人也根本不必動用虎贲軍。除非……”
馬昆話至此處忽地停住,脊背猛地沁出了一大片冷汗。姜伋淡淡莞爾,低到馬昆身上的目光卻是有千金重,“大哥反應過來了?”
虎贲軍是本是姬家的貼身衛隊,短短之間竟成了姜家掌中的刀,這才是西伯侯派遣散宜生共理此案的真正原因。凡事攻心為上,通過挑起西伯侯的猜忌之心來誅除既定目标,是他們,絕對是他們!馬昆青白了臉色漸漸停下手上動作,切齒良久方才劫後餘生般地緩緩出聲,“還好是西伯侯啊,換成是帝辛,咱們現在已是刀下冤鬼了。”
“屠刀已懸,咱們也該做好準備了。侯爺讓咱們把慶功酒送到前線,我打算讓華雲去辦。”
“虎贲軍出現問題,家主無暇兼顧,那就該讓奴才走這一趟,為何要派華雲?”
“他們有沒有後招我們尚不得而知,我怕大哥有命去未必能有命回。華雲雖是我的長随,但在他們眼中不過一區區小卒,此行所經之處又皆在西伯侯勢力範圍,我料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區區小卒而輕易暴露自己。”
“家主言之有理,那就該家主的意思辦。”馬昆低頭繼續給姜伋捶腿,姜伋卻斂眉欠身一把握住馬昆的手,一字一句地鄭重相問,“大哥,還記得我與他們談判回來後,跟你說的話嗎?”
馬昆擡頭與姜伋對視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純粹而真誠,“奴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