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道:“我既入空門,豈有再回首塵世的?”
岫煙一笑不語。又坐了會子就起身告辭,妙玉也不相留,送出山門就轉身回去了。
岫煙偶動遊性,不顧天寒路滑,順着甬路沿沁芳溪慢慢踱将回來。
剛至翠煙橋,就看見篆兒從那邊過來,一路走一路尋,見了她忙跑過來道:“姑娘哪裡去了,讓我好找。快回去罷,琏二奶奶打發人送月錢呢。”
岫煙回至房中,不多時有個丫頭進來請安,道:“我們奶奶差我與姑娘送月錢來了,奶奶說,以後姑娘家去不算,凡在園中住滿一個月都有月錢,就按姑娘們的數兒。”說着拿出個荷包交于篆兒。
岫煙忙道:“替我多謝鳳姐姐,想她年下事忙,我就不攪擾了,待她清閑了再去道謝。天冷,屋裡暖暖再回罷。”
篆兒也讓:“姐姐那邊吃茶。”
那丫頭笑道:“多謝姑娘憐下,我還要往林姑娘屋裡去,過後再給姑娘磕頭。”說着告辭走了。
岫煙疑惑道:“這個丫頭有些面善,一時記不起哪裡見過。”
篆兒道:“這個姐姐我知道!她是二奶奶屋裡的,叫什麼小紅,聽說原先是寶二爺那裡的。”
岫煙方想起來是雪地猜燈謎那人,才要說話,繡橘進來道:“姑娘,我們姑娘請過去吃飯。”
原來從上月起,園裡衆人就不去賈母處吃飯了。因怕頂風冒雪走一路,再進些油膩不好。就在園内另設廚房,大家自在家裡用飯,迎春便讓岫煙去她房裡同吃,在一起也熱鬧些。
第二日大家同去上房向賈母請安,又到王夫人屋裡問過好,迎春岫煙方往邢夫人處去。
邢夫人還在服侍賈赦出門,她二人先在花廳坐着,不多會賈琮過來,笑吟吟行禮道:“二姐姐邢姐姐安好。”
迎春微笑點頭,又問:“哥兒可好?今兒不上學去?”
賈琮道:“一會子有客來,老爺叫我見了再去學裡。姐姐可大安了?前些天夫子考校功課,我也沒空進園探姐姐的病。”
岫煙拉他在椅上坐下,向迎春道:“哥兒這麼個模樣,再配上墨黑的頭發與靛藍灰鼠襖兒,更顯得俊秀了,一望而知是個聰敏的。”
賈琮笑道:“姐姐謬贊,我在塾隻占個中等份哩。”
迎春道:“倒不是你邢姐姐謬贊,我也看你長進了。”
這時賈赦慢慢踱進廳來,邢夫人在後面跟着,姐弟三人忙站起來。迎春先緻賈母垂問叮囑之語,賈赦邢夫人站着聽罷,迎春等才恭請他二人上坐,又忙請安問好。
賈赦問一回迎春的病,又向岫煙說兩句人情話,便問賈琮功課。賈琮躬身回答,又背了兩篇文章,賈赦撚須點頭,道:“今日雨村來訪,你一會子也過去,聽他談講些仕途經濟學問,别隻顧讀腐書。”賈琮答應了,忙随賈赦出去。
迎春岫煙便陪邢夫人吃茶,閑談些家常事。邢夫人道:“煙丫頭,聽說琏兒媳婦給你送月錢了?”
岫煙道:“正是,還要多謝姑媽并鳳姐姐厚意。”邢夫人又問:“不知給你多少?”岫煙聽這話奇怪,隻得答道:“和姐妹們是一樣的。”
邢夫人鼻子裡“嗤”了一聲,道:“難為你嫂子這樣周全,我還預備幾時和她說道說道呢。既這樣,你每月也該拿些給你爹媽。”
岫煙笑道:“姑媽說得是,我也這樣想着,但不知拿出多少才好。”
邢夫人笑道:“你孩子家,哪裡知道外面艱難?你爹媽一月不花不花地也要三四兩銀子,都是我貼補他。你在園裡住着,也沒有花錢的去處,家常用的和迎兒搭着使就夠了,不如每月拿出一兩半去,也算你的孝心。”
岫煙聽說倒躊蹴起來,要知她飯食雖不用錢,脂粉頭油卻要另買,上下家人也要打點。隻好做些荷包香袋,私下拿出去寄賣,以便貼補花銷。隻因材料平常,每月除去本錢尚掙不到一兩銀子,已是捉襟見肘。
如今好容易有這二兩銀子,她便籌劃每月給家裡幾百錢,再買些零碎上用紗綢并上好絲線。餘者置辦些日常用物,省的婆子丫頭整日價說嘴,迎春也添煩惱。
岫煙心内是這個意思,卻不好說出來。她在賈府這些時日,各人心性也琢磨了些。知道邢夫人除了賈赦,餘者之言一概不聽,素日單以斂财為樂,最是個固執吝苛的。
遂斟酌一番,道:“姑媽之命莫敢不從,但我父親是個散漫的,手裡有幾個錢就都使盡了。我想着不如每月給他們五百錢,自己再存點子,說聲要用也有個底兒,省的事事勞煩姑媽。”
這篇話原是為長久計的正理,但邢夫人唯錢是命,聽見這個就如摘心剜肉般,登時沉下臉來,道:“這孩子糊塗!你爹手再松,每月一兩五錢銀子,還不夠花的?又怎會再勞煩我?你高屋廣廈地住着,有錢也不孝敬父母,說出去就是個不孝,連邢家的名聲兒都壞了。”
迎春見母親發怒,忙暗扯岫煙衣袖,叫她服個軟兒。
岫煙倒杯茶奉上,笑道:“爹爹那脾氣姑媽還不知道?他一時錢接不上了,定要向您伸手,到時是給呢,還是不給?不如我留些,他要用時就來找我,姑媽豈不幹淨?”
邢夫人滿心隻想省錢,倒沒慮到這上頭,細思此言卻也有理。隻是五百錢太少,刑忠不夠使時,還不是來羅唣自己?
想了半日,方道:“那就每月拿一兩罷,兩下裡省省就都夠了,隻是要按日子送出去。”岫煙忙幹脆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