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午飯時,金媽媽匆匆回來,道:“老太太身上不好,姑娘先趕過去了,說明天再進園問。命我先把屏風帶回,還要爺上去請安。”
薛蝌聽說,忙把二圖并收一匣,壓在箱籠底下,拿衣服細細蓋了。這才鎖了箱兒,将鑰匙系在袍襟内,出門而去。
直至午正,薛蝌方從上房出來。剛走了兩步,就聽身後有人喚他,回身一瞧,原來是寶钗。
寶钗笑道:“你可是要出去?老太太怕鬧,早早鎖了二門,不如繞到大老爺屋後,從那邊角門走。”于是姐弟們同往後院來。
寶钗見左右無人,因說起賈母道:“那樣愛熱鬧,後頭卻免了定省,不見人。可知乏得很了。”
薛蝌道:“老人家精神尚好,就是吃不下飲食。我已囑咐琴兒,好生幫着照料。”
寶钗歎道:“通嫔有孕,周家勢漲,難怪她心焦。可讓你幫着做什麼?若棘手時就給哥哥去信。”
薛蝌作揖道:“有勞姐姐挂心,老太太命我搜羅些精緻刺繡,再有好繡娘也留意些。”
寶钗點點頭,道:“如今也隻有這個法兒,尋的東西都送進宮嗎?”
薛蝌道:“這卻不知。”
寶钗沉吟片刻,道:“若有剩下的,不如放在我們鋪裡,繡娘也留着。遠的不說,你成親的被褥簾幔就夠了,又都是上好的;就是不夠,也有人手現做,豈不比外頭買的強?”
薛蝌垂下頭道:“多謝姐姐好意,不過我不比大哥,用不着這些好東西。”
寶钗笑嗔道:“這是什麼話?你哥哥跑了幾年生意,積蓄還有兩個,他是長兄,拿給兄弟做親事不是該當的?若潦草敷衍,邢妹妹也會吃心,怪你輕瞧了她,以後可别說這樣傻話。”
薛蝌赧然道:“我都聽姐姐的。”
寶钗上下瞧他兩眼,笑道:“都這麼大人了,還是副孩子樣。老太太單當讓你尋繡品繡娘?還是另有别事?”
薛蝌搖頭道:“和我就說了這些,琏哥哥那裡卻不知道。”
寶钗道:“我瞧你們說了半天,還當有其他事呢。好了,你快去忙罷,平日也要注意身子,莫太操勞。”
薛蝌答應了,辭别寶钗,經穿堂向東而來。剛轉過牆角,險些和人撞個滿懷。
那人看清是他,哈哈笑道:“正要尋你呢,不想這裡遇見。”
薛蝌忙打個千兒道:“請邢舅舅安。”
邢德全擠眼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這樣外道?”
薛蝌不由紅了臉,道:“多時沒拜望舅舅,明兒我定個席面,請您老吃酒。”
邢德全一拍肚皮,道:“才剛大老爺留飯,我瞧着那清粥小菜就沒胃口,如今正餓呢,還等什麼明日。”說着扯了袖子就走。
薛蝌不肯拂他臉面,隻好陪着去了,二人飲至日西方散,不提。
次日寶琴服侍賈母用畢湯藥,恰逢賈政進來請安,寶琴行了禮便欲退下,賈政笑道:“親戚間何必多禮?你在這裡也陪老太太解個悶兒。”
又對賈母道:“這孩子好,她哥哥更好。這兩日他跑遍滿城大小繡坊,尋出不少好東西來。又訪到好幾個繡匠繡娘,個個有絕活!
那孩子心細,能買的都買了,一時買不到的也都下了定錢;繡匠繡娘們為防往别家去,也都先給了銀子。”
說着抽出個字帖道:“蝌兒還列了個單子,母親聽聽,給我們掌掌眼。”
賈母聽他念完,點頭道:“這就很好,再有南邊緊着些,别讓人占了先。”
賈政賠笑道:“我和大哥早去信了,請親戚同僚們幫着稍看,不日便有消息,您老放心罷。”
賈母這病七分在心,三分在身,原無甚大礙,聽見這話更覺身上輕了幾斤,遂拉過寶琴道:“蝌兒連日辛苦,你去望望他,替我們道生受。”
又吩咐鴛鴦:“你一同去,把那硯台給蝌兒,賀他新鋪開張;這帖兒拿給二太太,就說我看過了,她當家人也要過個目;再進園瞧瞧寶玉同林丫頭。”寶琴道謝,同鴛鴦出去不提。
這裡賈政坐了片刻,見賈母似有朦胧之意,便也悄悄退出,在書房和賈珍賈琏商議一回,方獨往内院來。
剛進門,就見王夫人帶着兩個丫頭,在廊下走得飛快,也不知要到哪裡去。
又聽說:“....鴛鴦姐姐送帖兒來,說老太太讓看,太太把她打發了,等那邊問起來.....”
王夫人腳下不停,喝道:“我說撂下就撂下!又不是聖旨,回來再瞧就火燒了房?”
賈政原滿腹怒氣,聽這話愈發激上火來。
凝目細瞧,認得才剛說話的是本院的彩霞,另一丫頭有些面善,倒像寶玉屋裡常來回事的那個,便知又是怡紅院的事故了。
他故意咳嗽兩聲,把腳步放得重了,王夫人扭過頭,見賈政鐵青着臉過來,隻得擠出笑迎上去道:“老爺這會子過來,什麼事急忙忙地?”
賈政也不答話,隻朝她冷冷一睃,徑直進了屋。
王夫人立時慌了,忙打發襲人回去,自己跟過來。
賈政劈頭道:“給大舅兄的信可寫得了?”
王夫人愣了半晌,強笑道:“早起正要寫,有個急事就混忘了。老爺别惱,我這就讓備紙筆來。”
賈政将桌子拍得山響,怒道:“什麼事比這個還急?昨日聽戴老宦說,周家已從蘇州聘了十來個繡娘,都是頂尖的高手,正輪番不停做活!
再瞧我們娘娘,手裡有什麼?眼見又要小選,到時新人一來,就更難了!”
皆因賈家科舉不興,宦途平平,滿門榮辱俱系元春一人。
近來吳妃産女通嫔有孕,獨元春無所出,君心已患不穩,幸而太後憐惜,時時庇護一二。
太後出身江南,最喜刺繡;太上皇愛屋及烏,亦樂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