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知道說親的是我呢?
罷!罷!還是先把話挑明,看看姑娘的意思,若也歡喜變好,若執意求退....想來不會求退罷。
如此翻來覆去尋思一番,越發心焦難耐。忽聞窗外幾聲鳥啼,叽啾婉轉,也分不清是春燕還是黃鹂。
薛蝌不由神思蕩漾:“若鳥兒先去問她,再悄悄告訴我,那該多好。”
複又轉念暗笑:“都說寶哥哥有些呆性,怎麼我也這樣了。”
此刻滿屋寂寂,內帷之聲分外清明,就聽賈母喝道:“打得好主意!什麼娘娘艱難?我看她有你這個母親才真為難!”而後叽叽咕咕一通說話,間夾着啜泣哽咽之聲。
薛蝌不好再聽,起身向個嬷嬷道:“午間多吃了兩口茶,還要出去走走,煩媽媽替我告罪。”
那嬷嬷意會,悄笑道:“二爺隻管去,有事我們再請。”
薛蝌忙道:“不敢勞動媽媽,讓琴兒的丫頭叫我就好。”
嬷嬷道:“她們不在。才剛老太太、太太說話,怕琴姑娘小人家煩悶,讓姨太太帶她去了。”
薛蝌聽了,一顆心越發沉将下去:自己一個外男,總不好打聽閨閣之事。原盼寶琴機敏,速和岫煙通得消息,誰知她去了伯娘那裡,必不能立時脫身。
唯今之計,隻有先看園内消息,再做道理。便道:“我要出去,前頭繞得遠了。怎的請媽媽帶我一帶,從後面走才好。”
那嬷嬷聽說,果然引他往後房門來。此門出去就是賈母後院,經穿堂向東至南北夾道,繞過鳳姐院子,離姐妹們常出入的園門便不遠了。
若再沿夾道往前,過了西角門,南邊是王夫人居所,向北則是杏雨閣。
二人一路走來,隻見各處房門緊閉,連穿堂門上也落了鎖,薛蝌不由暗暗吃驚:“果然如篆兒說的,這門平日天黑才關,今兒卻這樣早!”
嬷嬷看在眼裡,笑道:“老太太乏了,要飽飽歇個中覺,伺候的人都在前院耳房聽吩咐。”
薛蝌越發驚疑,忖道:“他們丫頭婆子不用時,都要在院子裡立等。今日商議什麼大事,竟将人遠遠拘住...老爺方才提到繡娘,可别跟邢姑娘的事撞上...”
這樣敁敠推敲,猛搭眼,忽見西廂窗下一人支頤而坐,纖腰薄肩,不是岫煙是誰?
薛蝌胸中砰砰亂跳,見嬷嬷正背轉身掏鑰匙,雙腳一錯,離窗更近數尺。那人卻三兩步往内一繞,再也不見了。
薛蝌收攝心神,反向東廂一指,道:“我聽那裡有動靜,别沖撞誰才好。”
嬷嬷不知底裡,笑道:“那是茶水點心房,除值守婆子外,也隻琥珀玻璃常來暫歇。這會子裡面沒人,爺定是看錯了。”
薛蝌笑道:“我還當是姐姐們卧房,生怕唐突了。”
嬷嬷道:“這裡來人往地,後頭又有大花廳,不好讓丫頭們住。也就老太太離不了鴛鴦,單辟一間給她。”說着将門打開。
薛蝌當此光景,真恨不能天降狂風,立時掇了這老嬷去;或地上生出鳔膠,将自家雙腿牢牢粘住。
正沒奈何處,就聽後頭人喊:“二爺慢走,老太太請您過去。”
這話兒落在薛蝌耳中,真是瞌睡遇到個枕頭。回身一望,就見鴛鴦急步走來,道:“孫媽媽,老太太立傳你呢.....等我引二爺上去。”
孫媽鎖門自去。鴛鴦道:“老太太正在梳洗,還請二爺稍待。”說着引薛蝌到茶水房中,道:“您自便罷,隻别離了這裡。”
此刻跳珠初靜,鳥鳴啁啾,廊下花樹經雨一打,遍地殘紅散落。東西兩廂,分明隻隔數丈,卻像天塹海途,再也通不過了。
薛蝌放下茶盞,朝鴛鴦行個大禮,道:“我有一樁要事,需和邢姑娘商議。說晚了,恐有終身之憾,故而老臉大膽,借姐姐一方寶地,姐姐千萬成全。”
鴛鴦一行聽,一行臉紅,心道:“今兒是什麼日子,一對一對兒的都撞上了。”
又見薛蝌滿頭薄汗,眼中盡是求懇之意。再想想賈母王夫人之争,不由橫下心來,跺腳道:“罷!罷!這會子你就去,和她隔窗子說說話,我在對過兒看着,也不算失禮。”說着領了薛蝌來至西廂門前。
房内岫煙正在苦惱,她早間收到德全回信,洋洋灑灑,事無巨細,說的就是一句話兒:胡威薛蟠,一個狠,一個混,一個井,一個河,都跳不得!
又想父母話裡話外,更像意屬薛蟠,幸而被自己言語哄住,暫且沒有進府。
萬般無奈之下,隻得铤而走險。
誰知奔波半日,半點頭緒也無,老太太這裡隻讓幹等,王夫人又神龍不現。再拖一時,果真應了薛家,就再無轉圜之地了!
岫煙思及此處,更覺心兒墜入冰窟,周身寒意浸透。
咬牙道:“現今不是哭的時候,過會子要見老太太,莫惹人不喜。”一面舌頭死抵牙關,不使自己流出淚來,又踱了兩步,隻覺面上蟄得生疼,方知不覺中還是淚流滿面。
忽聽有人打門,岫煙心中一驚,不及開口,就聽鴛鴦道:“姑娘,你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