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煙起身相送,笑道:“大娘說哪裡話?你們來這一趟,也算替蘭官正名兒。她泉下有知,也必感念太太并大娘們的。”
周瑞家的一悚,假意客套兩句,走了。
岫煙立在院門口,見她們走遠了,掉頭就往回趕,心中隻擂鼓樣陣陣轟鳴。
蘭官昨日還求和藕官同去蔣家,必不會突忽自盡。她剛被打撈出井,周瑞家的幾個就來了,話裡話外都是蘭官說了什麼,繡屏如何如何。
難道....蘭官之死與這雙繡有關?!是了,今日自己半天不在,蘭官若做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那可是給元妃的東西,她們怎麼敢?
岫煙悔恨無極,卻盡力平靜了語氣,問:“蘭官回來時,可進過裡間?”
篆兒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就是我們換廳裡桌圍椅袱子時,我肚痛出去了一趟。”
岫煙越發驚惶,三兩步跳上台階,命:“你就守在門口,别讓人進來。”
篆兒疑惑道:“不讓誰進?這裡除了我們,隻有汪媽了。”說到這裡,已帶上哭腔。
岫煙歎口氣,柔聲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守着去罷。要有外人來,你就大聲搭讪。”篆兒揉着眼睛點頭。
岫煙來到繡架前,深吸口氣,拉住單角兒一寸寸扯開。揭到最後,這口氣方緩緩吐出,腿一軟跌坐進圈椅裡,眼淚就落下來。
忽聽“啪嗒”一聲,綢單角兒垂到地上,岫煙凝目細瞧,那裡好似裹了什麼東西。掀開看時,卻是數張寫大字的紙,折成小小一個方塊。
展開剛看一眼,就認出這是蘭官筆迹。這一年多,她和篆兒一直随岫煙學字。
蘭官不比篆兒憊懶,日日苦練,已認得幾百字了,大半還能書寫。
岫煙坐在椅上,一行行看下去,越看越費解,越看越心寒,越看越如芒在背。
因道:“往日聽人說,太太吃齋念佛,最是慈悲。我雖不全信,也道八九不離十,誰知她竟這樣。活生生的人命,在她們眼裡隻是根草?
蘭官隻說太太逼迫,可叫她去的是寶钗,莫非她也知曉?還是已伸手推過一把了?
若我是蘭官,會怎樣做呢?聽從她們的,老太太早晚知道,查出來就是個死;若不聽,告訴主子,或出首求老太太庇佑....唉!最後也是死。
就是不知‘那人已去,心如死灰’是什麼意思?難道蘭官和春杏一樣,府裡也有個...相好不成?
可她除了和小戲子們頑,院子都沒出過,究竟是誰呢?”
左思右想一番,又道:“這信需得好好收藏,蘭官既留信給我,就是不願做個屈死鬼。
好好一個女孩兒,無端受人威脅迫,走投無路下投水自盡,如何不冤呢?我雖無能,也不能眼看此事風吹無痕地過了。
岫煙呆坐會子,翻出件不常穿的小襖,拆開前襟,将信展平夾在棉絮中,又密密縫好。
她做慣女紅的,手腳又快,不到半刻就妥當了,又将衣折起,壓在衣箱最底下。
這邊周瑞家的回到王夫人院中,王夫人犯了心口疼,正靠在床上吃丸藥。
周瑞家的忙接過白水,又奉上果子蜜餞,王夫人含了一個,便喝退衆人,因問:“可看出蹊跷麼?”
周瑞家的來時便打好腹稿,賠笑回道:“什麼也沒搜到,邢姑娘我瞧她神氣,确是不知的。至于蘭官得手與否,估量有一半準。”
王夫人挑眉道:“怎麼說?”
周瑞家的比劃道:“那繡屏還繃在繡繃上呢,上頭蒙一層綢布,下頭卻空着,伸胳膊伸手都不難。拿東西沾了油漆顔料,從下面偷偷一塗——誰能知道。
邢姑娘說好幾日沒打開看了,就算有痕迹,她也沒察覺。我不敢打草驚蛇,就回來了。”
王夫人揉着心口,點頭道:“這樣也好,等上架子才發現,更鬧不清了,補救也萬萬不及。
這兩日你盯着點,若得手,就按前頭說的,都推在那小蹄子身上。還可說邢丫頭苛刻下人,她才報複毀繡,又懼怕吃打,所以投井了。”
周瑞家的替王夫人按揉兩太陽,笑道:“還是太太英明,邢丫頭什麼破落戶,還敢和寶姑娘呲啊呲的,是該得個教訓。”
王夫人笑道:“我那妹妹,就是太把兒子看得重。
上回我說,蝌兒不先幫寶钗進宮,反巴結老太太要助邢丫頭刺繡,她還不以為然。
等我一瞎謅,說蝌兒想靠邢丫頭私開繡行,和蟠兒搶營生,她就坐不住了,颠颠兒地幫忙做這個。
這一下幫她報了仇,她可更感激我了。”
周瑞家的腹诽:“看重兒子,你姐倆兒都一樣。”臉上卻層層堆笑,恭維奉承不了。
又道:“那口井在東邊馬棚子前頭,井淺水苦,隻用來澆花樹飲騾馬,人是不吃的,原也無妨。隻是...如今已淹死兩個人,要不請和尚道士超度超度?也是太太慈悲。”
王夫人冷哼一聲,道:“你看着辦罷,隻别耽誤正事才好。”周瑞家的諾諾領命,下去料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