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恍然道:“三丫頭管家....可是三四年前了,怎麼現在還按那例行?再說既要免,就該大家一樣,不均不勻地,難怪人鬧。”
想一想,又恨道:“環兒這下流種子,眼皮子又淺,嘴巴又尖。有比那幾個錢的,怎麼不比比做文章?上回大老爺還說,琮哥兒書讀得好呢。”
皆因寶玉近日不大去學堂,賈環難免“山中無虎猴稱王”,便欲趁機立威,收服衆人。
又因賈琮和他同輩,且一般也是庶出,平素又溫溫順順地,正好拿他開刀。
誰知那些小學生中,有道賈琮年幼,卻是長房之子,賈赦又襲着榮府世職。故兩人先不對卯時,就有人偏幫着說賈環不是。
賈環羞惱成怒,又暗道:“每回給大爺請安,他總時常誇我,去年中秋,還贊我的詩‘有氣骨,不失候門氣概’ 。琮哥兒雖是親兒,卻慣挨他訓斥,可知大爺深厭他。”如此想着,心中更定一層。
又見賈菌和賈琮一處,便“柿子揀軟的捏”,時時對其發難,賈琮每一回護,他便欺淩得更狠些。又怕他父親知道責罰,遂故意拉下賈蘭——他素日為賈政所喜的,到時可做墊背。
如此鬧得學堂沸反盈天,代儒老邁,無力鎮轄。賈環見賈琮淡淡地,隻當他生懼臣服,漸漸地揮拳動手,臉上都挂出幌子來。
賈赦有回看見,問時,賈琮隻推騎射不慎。他身邊的小厮原不大貼心,見如此,樂得裝太平。且又瞧小主子不起,同玩伴們私下嘲笑過一兩回。
魏家的深知其理,隻是王夫人跟前,斷不能俱實相告,便拿“少八兩銀子”等沒要緊的閑話支吾,幸而王夫人不理論,倒罷了。
魏家的因道:“要說讀書做文章,滿府裡誰比得過寶二爺?太太還隻管說這話。”
王夫人聽說,難免多瞧她兩眼,隻見她三十不到年紀兒,圓胖臉,細鼻梁,淡眉毛,長挑眼。遂笑一笑,道:“你家女孩兒病了?如今可好些?”
魏家的矮身答道:“托主子鴻福,好多了。”
王夫人又笑笑,道:“前兒老爺還跟我誇魏琪,說他機靈有眼色,腿腳也快。那麼些随從裡,獨他是個尖兒。
唉,偏那王福....他妹子随娘娘進宮多年,一向忠心妥帖,單為這,也要給他作臉。說出去是個長随頭兒,也好聽些,隻是委屈魏琪....”
魏家的紅了眼眶,忙道:“抱琴姑娘忠心,王管事也不多讓,我們都悅服的。再說憑老爺太太這句話,我們就值當了,有什麼‘屈’不‘屈’的。”
王夫人道:“現有一件事,你轉告你那口子,必要替我辦成。”說着附耳交待一回,又道:“放心,我必不虧待你們。”
魏家的隻是發愣,半晌方作難道:“素日小事便罷,如今可要扯上林姑娘,還有外頭大人們....”
王夫人厲眼相瞪,低喝道:“噤聲!不過讓魏琪留意些兒,有風吹草動來回一聲,你就推三阻四地。既如此,你弟弟明兒就去莊上做活,不用在鋪子采買了。”
魏家的早在她開口時,心中已覺不妙,及聽見這話,真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噗通跪下,求道:“我爹媽死後,隻留他一根獨苗,太太千萬開恩,饒了他罷!”
王夫人冷笑道:“莫提你爹媽,要不是看在你媽面兒上,你就這樣體面了?哼!乳牙沒掉的小凍貓子,就膽大包天,替人夾帶私貨。
不管哪家奴才,攤得這個罪名兒,打死官府也不管的。話到此處,你且細想想。”
魏家的雙齒打戰,隻管砰砰叩頭。原來她那個小十歲的胞弟,借着姐姐姐夫的光兒,在榮府南貨鋪内謀了個買辦。
那裡夥計們常趁采買之機,也收羅些特産新物,夾在公貨中一并上京。而後轉手賣出,賺那一二分利的差價。
一則背靠大樹,不怕遭劫剪徑的,再者也省下許多關稅。
先隻幾個夥計玩鬧着行,不期近年光景次減,慢慢地衆人都弄這個。那些出不得遠門的,或使銀子托人代購,或别人販回他倒賣,然後大家分成。
那譚新年紀小,心又活,他便替人帶貨上京,以此牟利。得了錢也不買私貨,隻積攢了一筆筆放出,如此二三年間,已滾出百把兩銀子來。
魏家的最疼這個弟弟,且他生得俊,嘴又甜,連帶魏琪也甚照應他。如今王夫人這番話,竟要絕了譚新後路,魏家的豈能不怕?
再想此事若成,魏琪定能壓翻王福,好做賈政身邊第一人,自己又得王夫人信賴。照此下去,說不得就像賴大一樣,能叫兒女脫了奴籍。
便道:“是我一時糊塗,太太莫怪。從我娘身上起,一家子十二三年蒙受太太大恩,再不思回報,好好伺候主子,還是個人咧。”
王夫人見她貼服,方放軟口氣,又說兩句閑話兒,打發去了。